许梨花气得仰倒,淬了他们一口,怒道:“喜雨真是,还请他们去歇息吃茶,呸!”
瘦猴子酸气冲天,很是嫉妒喜雨将他们带了下去,道:“喜雨能将他们带走,是喜雨的菩萨心肠。换作我,看我不把他们屎都打出来!”
何三贵闷闷地道:“王爷将他们亲自领回来,老大拒绝不得,以后只怕有得麻烦了!”
瘦猴子瞥了他一眼,袖着手呵呵两声,老神在在地道:“喜雨有句话说得对,老大对付得了,且放心就是。”
何三贵看向低垂着眉眼,认真在聆听齐重渊说话,齐重渊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说得很是尽兴。
“那些狗东西,实在是不像话,一群蠹虫,要将大齐都掏空了!”
文素素轻轻点头,沉吟了下,斟酌着道:“王爷一心为了大齐,殚精竭局,江南道的官员着实不像话。王爷离开京城到江南道,已经快半年。王爷家在京城,离家这般久,王爷辛苦了。”
齐重渊一拍手,笑得更开怀了,道:“娘子能体会我的苦心,唉,他们要是能有娘子的一半体贴,我与阿愚都不会这般辛苦。阿愚说,府城那边需要我去镇着,我同阿愚说,茂苑县的布行还未推举出新行首,我打算指派一个,阿愚说让他们自己去选,去斗。我就不喜这个行,那个行,将他们养得胆子大了,竟敢与朝廷唱反调,实在该死!”
殷知晦将齐重渊支走,实在是煞费苦心。
文素素也认为各个行当的确有很多问题,一起操控行业,阻碍了行业发展。比如布行,被几大东家把持在手,其余的小作坊敢不听令,会被他们联手打压。
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行当存在多年,想要一下打散,难免操之过急。各行始终是商,民不与官斗,行当能作威作福,是因为背后的衙门不作为,甚至充当了他们的保护势力。
只打散行当无用,除非能肃清官场,否则,这些行当,会悉数落到官宦的手上。
这对大齐的商贸,甚至是赋税,才是毁灭性的打击。
齐重渊只看得到一步远,殷知晦却看到了十步百步之外。
文素素觑着齐重渊的反应,认同,夸赞,果真有用。
“王爷礼贤下士,体恤我的辛苦,我着实不知该如何报答王爷的一片好心。”
齐重渊眼神温和无比,声音也柔和无比,道:“娘子一妇道人家,要抛头露面做事,不过是无所依靠,只想求得安稳日子。娘子切莫多虑,遇到了难处,尽管来寻我就是。我忙得很,娘子跟琴音青书他们提一声,我会交待下去,娘子的事就是大事,得赶紧禀报到我面前。”
文素素感激不已道了谢,接着她垂下头,又抬头,颇为不安地道:“王爷一心为了我好,我万万不敢瞒着王爷,否则,万死都难辞其咎。我大哥大嫂他们,定是受人指使前来找我,想要借着我傍上王爷。王爷这一趟出来,本就就危险万分。要是被他们坏了王爷的大事,他们死不足惜,王爷被牵连进去,惹来圣上责怪,王爷才真正冤枉啊!”
前程大事为重,不过是几个乡下泥腿子而已,顺手做了善事,也能顺手将他们解决了!
齐重渊脸色倏地一沉,扬声唤来青书:“去,将文展功他们都带下去,仔细审,看他们是受了何人指使!”
文素素控制不住愣了下,这份迟来的小心谨慎,真是让人唏嘘。
青书面露为难,求助地看向文素素,低声提醒道:“王爷,时辰不早,王爷可要先用饭食?”
文素素忙道:“王爷身子要紧,他们就留给我,王爷先用饭。我瞧着许里正家中煎了蚕蛹,还杀了一只鸡,我这就去让他们端上来。屋子里闷,就在这里用饭。”
齐重渊望着破旧的小院,他与殷知晦一样,同样不喜蚕蛹,道:“我忙得很,待回去仙客来再用。这里就交给娘子了,娘子要多保重自己,可不能再瘦下去。”
青书长长舒了口气,雨停了,他无需替齐重渊撑伞,跟在身后,寻着时机低低对文素素道了谢。
文素素摇头以示无妨,青书掀起眼皮飞快偷瞄了眼齐重渊,他正在抱怨村里的路狭窄泥泞,忙道:“娘子,我还有件事相求。先前王爷吩咐我给娘子去铺子里制伞,茂苑县的伞铺,拿不出来几百年的香樟木,待我去府城的时候再给娘子寻,还请娘子担待一二。”
休说伞铺拿不出昂贵的伞柄,这个时辰赶回县城仙客来,待洗漱用完饭,伺候齐重渊歇下,估计得到深夜。青书他们只能眯一阵,便要起身伺候齐重渊起身。
伺候他的小厮,得有分身之术。
文素素微笑着道:“没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青书长长舒了口气,悄然拱手朝她道了谢。
护卫拥簇着齐重渊哗啦啦来,再拥簇着他哗啦啦离去。车马逶迤前行,灯笼火把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了夜空中。
文素素站在树林边等着,没一会,喜雨领着文展功曹氏走了过来。两人见到文素素立在淡月下,她的脸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楚,莫名地感到后背发寒。
文展功勉强维持了读书人的斯文,声音却透出了他的惊慌,颤抖着,短短几个字,都快说不完整:“王....王.....爷呢?”
文素素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我下午警告过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你们却妄想自己能上天。”
“瘦猴子,贵子,先让他们清醒清醒。”文素素淡淡吩咐道。
瘦猴子与何三贵两人冲上前,何三贵力气大,揪住文展功的发髻,像是拖死猪一样,把他拖到了水沟边。
“敢反抗!”文展功不停挣扎,何三贵恼了,抬脚踢向他的后腿窝。
文展功噗通跪倒在地,何三贵拧住他胳膊,将他的头按进了水沟里。
曹氏吓得没了人形,胡乱喊道:“你们住手!郎君!你们住手!阿囡,好你个毒妇,那是你亲大哥!”
瘦猴子呲牙,桀桀冷笑,“老子先前说了,没有不打妇人的规矩,你不但蠢,还耳聋听不进人话!”
许梨花一起上前,抓住曹氏拖到水沟边,像何三贵那样,与瘦猴子一左一右,将曹氏的头按进了水沟里,待她快憋得晕过去时,再提起,按下。
水沟里水并不深,泥浆灌进鼻子嘴里,呛咳得呼吸都困难,两人惊恐万状,吓得没了人形,一阵尿骚味传出,跟烂泥般瘫成一团。
喜雨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心头滋味万千。
在府城时,他就隐约听说过文素素的手腕。前来牛头村时,问川提点过他,一定要好生当差,别自作主张,还有别惹文素素。
到了牛头村,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文素素虽然清冷,却温和好相处。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她从不管东管西。
喜雨看到眼前的景象,悄然咽了口口水,总算明白村子里的人,为何对她如此恭敬忌惮。
文素素从不是菩萨,她是一手提着带血的刀,一手翻着佛经的煞神!
时辰不早,文素素饿了,对喜雨客气地道:“劳烦喜雨,问清那个幼童从何处寻来,将他送回去。”
喜雨赶忙应下,“娘子放心,我等下会差人连夜将他送回。”
文素素说好,没再搭理那两团烂泥,转身回村。
淡月洒在天地间,雨后空气清新得醉人,文素素慢慢走在田埂上,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
牛头村这边再耽搁几日,去下一个村子先统计蚕桑亩数,正好接上夏蚕茧。
有了牛头村的经验,下面做起来就快了。秋蚕茧收成之后,江南道这边就差不多能厘清。
江南道会如何震动,朝廷那边牵扯其中的官员会得如何下场,文素素就无法得知了,端看皇帝的考量。
文素素想到齐重渊先前提起的茂苑县布行行首,回到许里正的院子,脑中已琢磨出了大致的想法。
齐重渊没能在许里正家用饭,他遗憾不已。不过能得王爷的夸赞,整晚脸上的笑就没揭下来过,将招待齐重渊的饭菜,请文素素好好吃了一顿。
饭后文素素走出院子,在小径散步走动消食,顺便梳理白日发生之事。
瘦猴子他们昂首挺胸回来了,呼噜噜飞快吃了两碗汤饭,跑出来缀在文素素身后,细细回禀了文展功他们之事。
“两个糊涂的蠢蛋,人家给了二两银子,空口许了几句前程富贵,将人塞给他们,他们就接了,连对方来龙去脉都不问清楚。”
瘦猴子朝天翻着白眼,现在他不同以往,对付文展功曹氏这种蠢货,让他感到很丢面子,胜之不武。
许梨花道:“喜雨领着范管事他们前来,将文展功他们带到了官道上丢了。他们死不了,就是吓了一吓,顶多病一场。”
瘦猴子颇为遗憾,道:“老大慈悲,连蝼蚁性命都不忍伤害。唉!”
何三贵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文展功说,他在路上遇到王爷的车马停着,路上有个大水坑,护卫在捡石头填补水坑,王爷无聊,唤了他们上前问话。听到文展功说是娘子的大哥大嫂,王爷便带他们来找娘子了。”
瘦猴子声音说不出的况味,“王爷要是多问一句,为何他们往回走,没去找娘子,便能知道娘子将他们赶走了。青书他们也没提醒一句。”
文素素嗯了声,道:“王爷决定的事情,青书他们提醒,就是王爷考虑不周,做错了事,这是以下犯上,僭越。王爷怎么会做错事。”
瘦猴子愣在了那里,一拍脑袋,道:“我还以为青书琴音他们眼拙,竟是我蠢了。”
青书他们身为贴身小厮,以前肯定提醒过齐重渊的错处,受了责罚之后,便不敢再多嘴了。
在村里的许里正他们面前,瘦猴子他们可以随意,对着齐重渊他们却万万不可。
殷知晦是端方君子,他不会太过计较,但他始终是权贵。
齐重渊身为皇子,犯蠢又如何。现在的圣上是他亲爹,只要不逼宫造反,他有目空一切的资格。
对着瘦猴子他们,甚至是文素素,生杀大权皆掌控在他手上。
文展功就是他随手施恩的玩意儿,好比是他随手赏下的金累丝头面,不适合文素素穿着的藕荷色锦衣华服。
何况,齐重渊身边护卫重重,就凭着文展功与曹氏两人,手指一动就按死了,压根无需防备忌惮。
不知被打得半死的徐差头可还活着,一个胥吏,死在亲王手上,连水花都不会起。
文素素声音微沉,肃然道:“你们以后行事要注意些,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先要在脑子里过上几遍。无论是对着七少爷,还是王爷皆如此。要是你们犯了忌,到时候自求多福吧。”
三人听得打了个寒噤,连忙应了。
瘦猴子沉默了半晌,道:“老大,王爷......如此行事。”
瘦猴子憋了一会,挤出了模棱两可的话,含糊道:“老大以后,我是说待圣上......老大以为王爷会如何,老大那时.....”
瘦猴子说不下去了,文素素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待圣上驾崩之后,以齐重渊的行事为人,估计皇位悬了。
要是齐重渊登不上大典,新皇会对他这个兄弟如何处置,文素素可会受到牵连。
文素素认真想了下,道:“你们可后悔害怕了?”
瘦猴子顿住,忙双手乱摇,道:“老大,小的不怕,也不后悔。以前王爷还是小的第一想嫁之人呢,如今顶多是不想嫁了。小的一个下九流,都能在王孙贵人前走动,小的死而无憾了。”
何三贵与许梨花想了下,附和了瘦猴子的回答。
许梨花感触良多,“三叔公家在府城做妾的堂姐,去年没了。小的听陈婶子说,堂姐虽生了儿子,照样一幅薄棺,从角门抬出去随便埋了。儿子生出来之后,就被抱到了老太太跟前养着,她平时连面都难见到。从小到大,都没叫过她一声阿娘。小的以前经常想着,若是小的儿子还活着,长大以后有了出息,给小的请诰封,小的好做老封君。张氏这个嫡母只要活着,这个诰封就不会先落到小的头上。陈晋山只一个买来的员外,儿子何来那么大的出息,能连着给生母请封。小的现在觉着,以后小的靠着自己,说不定能给自己挣来个诰封!”
瘦猴子冲她竖起大拇指,“梨花,你总算讲了句人话,有出息了!”
许梨花气得扬手去打瘦猴子,他灵活地跳开了。
文素素唔了声,“那你们可有能改变现在局面的主意?”
瘦猴子绞尽脑汁,仍旧摇头,讪笑道:“小的自己清楚,小的只有些小聪明,上不了甚台面,小的哪能想得出法子来。”
何三贵与许梨花一并不做声,苦笑着摇头。
文素素哦了声,道:“既然不后悔,又没有办法改变现状,就坦然接受,让自己去适应。最重要的一点,是尽心尽力做好每件事。”
三人都听得极为认真,文素素平时忙,素来话少,这是在教他们做事了。
几人不算笨,已经想到了齐重渊大位上去,不过,大位太过敏感,殷知晦与她说得都比较隐晦,他们不宜,至少现在不能提。
“关于圣上,新皇等事情,半个字都不许提!”
说到最后的提字,文素素的声音似利刃扑面,令人不寒而栗,慌忙连着应了。
文素素不喜多说,让他们先回去,她自己则继续慢慢踱步,边走边沉思。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天空一片澄澈的蓝,明日又将是一个好天气。
待想得透了,文素素愉快地进屋歇息。
齐重渊本事高低,聪明与否,是无法改变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