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给崔琦打电话,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撞见刚才那一幕的尴尬。
祁砚傍晚才跟她讲过“投怀送抱”的故事,没想到几个小时之后她就亲眼所见。
她出神地想,林依然不是程静儿的朋友吗?她们看起来关系那么好,林依然竟然会背着程静儿刻意接近孟舒淮。
难不成是巴结孟舒澜不成?
好乱。
走得有些累了,她靠在一块太湖石旁缓气。
许是她喘气声音太重,这寂静的园子里竟然有个沉厚的声音在问:“谁在那里?”
江泠月心中略惊,既怕打扰到别人,又怕被声音的主人当成坏人,考虑再三,她只好循着光亮走了出去。
拾阶而上,她来到垂花门后,视野骤然开阔。
她停住脚步怔愣一瞬,她确实很难想象,在这密林深处竟然还别有洞天。
这园中草木苍翠,绿菊粉蔷点缀其间,亭台水榭掩在青藤阔叶之后,大片荷塘于夜色里粼粼闪动波光。
她走近前,顺着水上栈道来到荷塘上方的凉亭。
一位老先生端坐其中,桌上一杯清茶正袅袅升腾轻雾,亭下竹帘随风轻轻晃动,送来水面莲叶清香。
她温声道歉:“方才见园中景致特别,便独自沿途观赏,没想到就这么迷了路,扰了老先生清静,实在抱歉。”
孟老爷子略抬手,示意江泠月坐。
他望着眼前人,温和道:“不扰。”
江泠月怔怔站着,借着亭中宫灯看到那双似曾相识的眉眼,她忽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老先生就是孟舒淮的爷爷。
“怎么不坐?”
孟老爷子取着茶盘里的紫砂壶给江泠月倒茶,她心生惶恐,应声坐在了老爷子对面。
她双手接过茶杯,道一声谢谢,却也好奇问:“老先生怎么独自在此赏景?”
孟老爷子轻轻笑道:“这不等来了有缘人?”
江泠月面上一红,心中顿生羞愧。
她明明是为了躲人才逃到了这里,哪是什么赏景?
她放下茶杯,坦诚道:“其实晚辈并不是赏景迷了路。”
孟老爷子安静看着她,在等她下一句话。
她说:“是为了逃避格格不入的尴尬。”
孟老爷子温和笑起来,说:“巧了,我也是。”
江泠月怔愣一瞬,而后双眼弯弯,跟着笑得欢畅。
“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答:“江泠月。”
老爷子抬首看着天边弯月,赞道:“好名字。”
他重新给江泠月换了杯茶,笑说:“美景,好茶,有缘人,这时候谁能分得清谁和谁格格不入?”
这言下之意便是,热闹不一定非要与自己有关,热衷于社交应酬的人也无缘欣赏到此刻的美景。
随遇而安,怡然自得,有如此心境,多少烦心事应该都能想通了。
孟舒淮身边本就拥挤,她又何必非要强求一个位置?
江泠月饮了口茶,由衷笑道:“很高兴能和老先生相遇。”
孟老爷子看着她问:“因何高兴?”
她答:“因为老先生有点像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是位文人,学识渊博,品貌端方,写得一手受人追捧的好字。小时候我总是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外公三两句话就能替我解惑,有拨云见日之效。”
孟老爷子却道:“可我方才并没有替你解惑。”
她又笑:“这世上复杂的问题很多,大部分的问题都没有办法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但能坦然相对,畅所欲言,就是自我开解,豁然开朗的过程。”
“刚才和老先生这几句对话,便是这样一个过程。”
老爷子轻笑:“你年纪不大,见解倒是颇多。”
她也笑笑:“演员嘛,总是需要领悟力。”
孟老爷子和她闲话,她便也聊起在剧院的事情。
不多时,有人顺着水上栈道找过来,老爷子喊了声老张,江泠月起身笑脸相迎,也看到了跟在张伯身后的崔琦。
张伯进亭打趣:“我说老先生今夜怎么迟迟未归,原来是有人陪着喝茶。”
老爷子跟江泠月介绍:“这位你叫他张伯就好。”
她笑着喊了声张伯,视线却看向崔琦。
崔琦朝孟老爷子道歉,说有事需要带她离开,孟老爷子知道天色已晚,也起身说,今夜未完的话改日再叙。
江泠月向老爷子告别,跟着崔琦出了棠园。
她一直走在崔琦身后,默不作声。
崔琦试图开口解释:“孟总并不知道林小姐跟了过去,也根本不认识林小姐。”
“我知道。”
江泠月笑得轻松,好像根本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可她越是这样,崔琦心里就越慌。
他跟在孟舒淮身边整整五年,自然清楚他的脾性,身居高位又一贯温文尔雅的人,极少会因为谁出现较大的情绪波动。
可刚才他带着程静儿一起来月华楼,还没走近就先感受到孟总身上骇人的戾气,很显然,他这位上司正处在愤怒的情绪之中。
再一看到林依然在场,他也不难想象刚才发生过什么。
若是刚好让江小姐撞上那样的场面,再是教养好的人,也难免恼火。
毕竟这两人好不容易才能单独见一次面,结果一句话没说上就被人搅得不欢而散,也难怪孟总要打电话让他带着程静儿过去。
以往那些投怀送抱的女人,可没有如此不体面的后果。
这对好闺蜜再见面已是貌合神离,程静儿方才完全是咬着牙才能保持微笑。
不过他丝毫不关心程静儿如何对待林依然,他只知道孟总今晚要是再见不到江小姐,他这工作怕是也不用做了。
江泠月跟着崔琦进了月华楼,这座小楼的外观古色古香,内部却是极简的现代风,家居装饰多是灰白色系,线条冷硬,空旷整洁,一看就是孟舒淮会喜欢的风格。
客厅背后是餐厅和开放式厨房,崔琦走到料理台给她倒了杯水,她客气说了声谢谢,又看他从柜子里翻出来几粒药片,她好奇问:“谁生病了吗?”
崔琦略颔首,说:“孟总今天一整天都不太舒服。”
他把药摆好,嘱咐道:“我把药放在这里,一会儿还要麻烦江小姐提醒孟总吃药。”
“好。”
她应下之后,崔琦便带上门走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问孟舒淮现在在哪里。
她在客厅站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便试探着喊了一声:“孟先生?”
这月华楼安静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大着胆子往楼梯的方向过去,又喊了一声:“孟舒淮?”
这回终于有人应答。
“上来。”
第20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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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月有些拿不定主意, 觉得自己直接上楼有点不太礼貌。
但听孟舒淮刚才的声音确实不如往日清亮,她又怀疑是不是孟舒淮身体不适不方便下楼。
她摇摆再三,最后还是捧着料理台上的药片迈上了台阶。
这楼上被一条走廊分隔成两片区域, 右手边空出来一片会客厅,再往里是半开放的书房和阳台。
左手边摆着一架三角钢琴,往后是z字型的回廊, 孟舒淮的卧室应该就在那里。
江泠月往钢琴边上走了几步,试探着往里问了句:“你还好吗?我在外面等你吗?”
里面的人却直接道:“进来。”
她低头看看手里的药片,想起那句经典名言。
来都来了。
江泠月迈步走进回廊, 眼前两扇深灰色的对开门此时正虚掩着,门缝里一片黑暗,仿若猎食的野兽张着深渊大口。
她轻轻推门,室内并没有开灯。
眼前的房间比她想象中大很多, 窗帘未合, 几面落地窗透着室外的光, 里侧浴室门开着,散着一点湿热的水汽。
她进来第一眼并没有看到孟舒淮, 是听他说话了,她才在黑暗里分辨出他的方位。
落地窗与落地窗的连接处有一小片墙体, 阴影处摆放了一张单人沙发, 一旁落地灯没开,灯下边几上还摞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孟舒淮就靠在沙发上, 整个人都被黑暗笼罩着, 只能依稀得见他单手扶额的轮廓,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江泠月拿着药上前, 关切问他:“是着凉了吗?”
孟舒淮微垂着头,没说话, 气息似乎比往日粗重。
比起进门时的惶恐而言,她此刻还是担忧更甚。
她将手中水杯和腕上的挎包放在边几上,腾出一只手探了探孟舒淮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