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稷肩膀的伤口竟然又撕裂了。
他惊呼一声:“来人,传太医!”
太妃们也都惊慌起来,纷纷起身离席。
太后故作惊讶:“这是怎么了?皇上身上有伤怎么也不说一声?狗奴才,你是怎么伺候的?!”
太后目光落在蔡添喜身上,逮着这个机会明目张胆地发难。
蔡添喜无可奈何,只能跪地认错。
殷稷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不妨事,朕也是不想太后担心,毕竟一片慈母之心,实在让人动容。”
太后似乎很是疼惜般抬了抬手,可在殷稷的目光逼视下,却怎么都没能落下去。
反而是殷稷上前了一步,他虽神态平和,目光却宛如冰霜斧钺,一下下落在太后身上:“今日太后的盛情,朕都记下了,来日一定加倍报答。”
太后自持身份,直视着他的目光不肯退让,可隐在袖间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抓紧了帕子。
“你我母子,不必客气。”
殷稷慢慢抬手,恭敬地行礼:“不叨扰太后雅兴,朕这就回乾元宫了。”
太后原本想露出一个慈和的笑来,将这场戏演到底,可努力了许久却没能成功,只好草草应了一声:“让太医好生调养着。”
殷稷再没开口,大踏步走了。
蔡添喜顾不上行礼,爬起来就追着殷稷走了,对方走得极快,他一路小跑,却直到御花园才看见对方的影子。
他站在假山的阴影里,不动也不说话。
蔡添喜不敢上前,只好隔地远远地守着,可心里又惦记着殷稷那三番五次挣开的伤口,犹豫许久还是开口:“皇上,回宫吧,您那伤得让太医看看。”
殷稷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先回去吧,朕想一个人走走。”
可这种时候蔡添喜哪里敢让他一个人呆着?
他只得走远了一些,远远看着他,可殷稷说是要走走,却没挪开一步,始终站在那片阴影里。
蔡添喜等了又等,终究还是看不下去:“皇上,回宫吧,谢蕴姑娘还等着您,一起吃面呢。”
这话像是给殷稷提了个醒,他慢慢侧头,遥遥看向乾元宫方向。
谢蕴……
第188章 我在等公公你啊
主仆两人终于在这一天即将过去的时候回到了乾元宫。
殿里灯火通明,虽说皇帝寿诞不会大办,可宫人们按照规矩还是要给皇帝拜寿的,所以此时所有人都没敢睡,正在院内候着。
可这时候殷稷哪还有心情听这些不走心的恭贺,蔡添喜先一步进了宫门,见宫人要聚过来连忙摆了摆手:“都散了。”
宫人不明所以,却十分听话,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等殷稷进乾元宫大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空荡荡一片了,却也衬得偏殿里的灯光格外醒目。
谢蕴还在等他。
殷稷心口一涩,抬脚就朝偏殿走了过去,临到门口才想起来伤口裂开了,他现在半身都是血。
“蔡添喜,拿件衣服……”
话音未落,偏殿的灯忽地灭了。
乾元宫仍旧灯火闪烁,亮如白昼,可眼前这片暗了,便仿佛所有的光都没了。
殷稷怔怔看着眼前黑漆漆的窗户,久久没能动弹。
“皇上,衣服……”
蔡添喜气喘吁吁跑过来,他方才只听了个开头就知道殷稷的意思了,不必他说完就去拿了衣裳,生怕耽误皇上的事。
“不用了。”
蔡添喜听得一愣,不用了?
皇上不是想体体面面地去见谢蕴吗?
他张嘴想问一句,可目光一抬就闭了嘴,他这时候才发现偏殿竟然黑了。
殷稷没力气一般靠墙坐了下来:“朕有些累了,想在这里歇一歇,你去吧。”
蔡添喜有些忍不住:“皇上,喊谢姑娘一声吧,这也就是刚歇下,不会睡着的。”
殷稷合眼靠在了墙上:“不用了,朕只是歇一歇,不用扰她。”
蔡添喜犹自不甘心,想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僵在了原地。
“去吧。”
殷稷又开口催了一句,他似是当真疲惫了到了极致,声音又轻又淡,听得蔡添喜都不忍再让他费心。
何况他留下也没什么用处,只会让皇帝更难堪。
他只能极轻地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却并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站在宫墙的阴影里,远远地守着殷稷。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太阳怎么都不肯升起来,蔡添喜站得腿脚发麻,殷稷却靠在墙上始终没动一下。
他看得揪心,犹豫许久还是弯腰在地上捡了两块石头,悄悄摸到偏殿一侧,将石头砸了进去。
谢蕴被惊动:“谁?”
外头无人应答,她静等片刻,一枚石头又被砸了进来,她抬手推开窗户,瞧见一道笨拙的影子正仓皇地往灯台后面藏。
蔡添喜?
她十分惊讶,这老翁深更半夜的不睡觉,砸她窗户做什么?
莫非是不小心?
她回了床榻,正要躺下继续睡,心头却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能归咎于今晚再次被人失约的缘故。
其实她躺下这么久,并没有睡过去,也不知怎么的,心里烦闷得厉害。
她无意识地看了眼门口,短暂的犹豫过后,趿着鞋走了过去。
既然睡不着,出去走走也好。
房门被轻轻拉开,外头一片寂静,她刚要抬脚,一具温热的身体就靠在了她腿上。
她浑身一颤,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对方无声无息地摔倒在地上。
借着月光,谢蕴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却随即一愣,殷稷?
她连忙弯腰扶起他:“皇上?你怎么在这里?”
殷稷动也不动,谢蕴拍了拍他的脸颊,触手却一片滚烫,她心里一惊:“殷稷,醒醒。”
大约是她拍的那几巴掌有了用处,殷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睛:“谢蕴……”
“你发烧了,快起来……太医,传太医!”
她试图把殷稷拉起来,对方却趁机抱住了她的腰:“谢蕴,你陪我吃面。”
谢蕴动作一顿,今天是殷稷的生辰,她是知道的,以往她也会亲自下厨给殷稷做碗面,她手艺不精,每次殷稷都很嫌弃。
但她仍旧很喜欢这一天,除却那特别的意义,还有一点,就是这一天殷稷不会找她的茬。
可今天,直到子时过了殷稷都没回来,她以为他是去找良嫔或者萧嫔了,也就懒得再等,熄了灯便睡了。
但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在门外,还烧得这么厉害。
她试图拽开殷稷,触手却一片湿润,腥甜的气息飘过来,是血,殷稷的伤口又裂开了。
前几天遇虎的时候挣裂了一次,今天又裂了一次,怪不得会发热。
“你先起来,让太医看看。”
她看向仍旧安静的周遭,声音里带了几分火气:“人都死了吗?去传太医!”
这一声厉喝将值守的宫人惊醒,内侍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应了一声就跑了。
蔡添喜听见动静,连忙从灯台后面出来,一听太医俩字顿时觉得不好,连忙凑了过来:“谢姑娘,怎么了?”
“他发热了,帮我一把。”
殷稷不肯配合,她实在是扶不动。
蔡添喜心里叫了声遭,他就知道这伤口这么折腾会出事,当下也顾不得心虚,连忙上前帮着将殷稷扶了起来。
可他和谢蕴不是一条心,谢蕴想往正殿扶,他却抬脚就往偏殿里去,谢蕴看他一眼。
蔡添喜讪笑:“权宜之计,偏殿近啊。”
偏殿是近,可殷稷是发热,不是濒死,这几步路何至于就要省?
可刚才还不肯动弹的殷稷一听要往偏殿里去,脚下竟然就有力气了,抬脚就往前走,谢蕴一呆,眼睁睁看着两人把她丢在门口自己进去了。
等殷稷在床榻上躺下来,她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跟了进去。
灯烛被点燃,殷稷一身狼狈这才清晰地展露在人前,比起肩膀上的伤,更直戳人心的是他眉宇间深沉的疲惫,那不是源自于身体,而是灵魂深处。
可她克制地没有问今天发生了什么。
她不需要知道太多殷稷的事,只要在南巡前维持这份面上的平和就够了。
“姑娘先照顾着皇上,咱家去看看太医什么时候来。”
谢蕴也不好推脱,只能点头应了一声。
蔡添喜匆匆去了,他既是真的着急,也是想给两人独处的机会,可不想心头事太多,他不留神就扭了脚,心里顿时有些气恼,真是不中用,越是着急的时候越要出岔子。
他没办法,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冷不丁瞧见太液池边站着个人影,他顿时大喜:“你来扶咱家一把,咱家要去太医院。”
那人倒是听话,很快就过来了,可他越走蔡添喜越觉得不对劲,他是做了大半辈子奴才的人,这太监和寻常人的不一样,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走路姿势怎么可能是太监?
他心里生了疑:“你是哪个宫里的,深更半夜的怎么在这里?”
那人仍旧快速逼近,等到了跟前才抬头看过来,嘴角一咧,笑容森然:“我在这里,等公公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