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宝宝今天早上淘气,把小闹钟摔坏了。
林之桦问起的时候,宝宝对着两根小拇指,小小声说,“是隔壁猫猫偷跑进来,摔坏它的。”
林之桦不动声色,只是问他,“隔壁猫猫为什么会进来,门不是锁了吗?”
宝宝想一会儿,答,“猫猫会钻洞。”
林之桦摇了摇头,说,“猫猫也会爬墙,是不是?”
宝宝赶紧点头,看见林之桦的表情,又低下头,不敢说话。
“小函?”
林之桦叹口气,将宝宝抱起来,宝宝搂住他的脖子,大眼睛里蓄满两泡眼泪,晶亮晶亮的,看来小家伙知道错了。
“把拔,小钟是我摔坏的,不赖猫猫~”
“这才乖,”林之桦捏捏宝宝的小手心,“撒谎的孩子爸爸可不喜欢哦。”
宝宝眼泪正在滴,听见这话突然止住。
“那把拔喜欢木木吗?”
“嗯?”
“因为木木也说谎啊~把拔会不喜欢木木吗?”
他们正在讨论小闹钟的问题,怎么突然扯到秦木身上?林之桦觉得自家宝贝最近越来越鬼灵精,他有时候快跟不上他跳跃式的思维。
看来,关于教育宝宝不能撒谎这个课题,他可能得更换一种方式。
记得上次在电视上看一档节目,好像有个母亲是这样说的――
“宝宝,撒谎的孩子会被天公爷爷惩罚的哦!”
究竟撒谎的孩子会不会被天公爷爷惩罚,这个问题原本秦木并不知道正确答案,但现在他大彻大悟了。
因为他已经在医院病床上躺了三天。
急性胃炎。
这个病从根本上来讲,是由于他长期的饮食不规律;而从诱因上来讲,则是某天为了贪图一顿晚饭,他撒谎请假没去上班,结果走的时候正好雨下得更大,他又不能抛了公司的摩托车自己回去,所以向来行为大条的某人只披件雨衣就在马路上开飚,飚成重感冒了不说,几天懒得上食堂又三餐不继,终于引爆他的胃部绝地大反击。
也就是说,那个小谎言,一语成谶。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向来身强体壮的秦木也终于垮下了。
住院期间,季妍来看过他一回,哭得梨花带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秦木即将壮志未酬身先死,而且还是拖家带口阴阳两隔。
未免这类误会再度发生,秦木把刘新轰出去,义正严词地对季妍表了态,说,我们绝对不可能!
跟上次的说法不同,他用的是“绝对”这个形容词。
于是从那之后,季妍果真再没来烦他了。
秦木也算松了口气。
但是相应的,刘新也就此把他一个人扔医院不管了,秦木虽然腹诽死党重色轻友,却也能高度表示理解,随他去也。
而且不管怎么说,秦木出院那天,刘新还是来了的,只见他面泛红光朝气蓬勃,走路笔挺飒飒生风,整个一新世纪五好青年形象。
秦木于是打趣刘新,“行啊!兄弟我帮你玉成了好事,你现在祥云罩顶红鸾星佑,不应该犒赏犒赏一下请个客什么的?”
刘新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忸怩说,“妍妍还没答应我呢。”
秦木看他一脸纯情,也不笑话他,只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就挥挥衣袖自己先跑了。
三天没去上林之桦的课,怪想念的。
说不上想什么念什么,就是希望能快点见到那个人。
7-2
教案早已经准备好,离上课却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在,临窗的树枝被风吹动,叶片发出的声响,林之桦安静地独自坐着,手机在掌心微微发热。
终于,他还是垂眸,按下请求通话。
等待的时间不长不短,林之桦可以想象讯号那头的人,正在忙着不多不少的家务,听见电话声,她过来接起,起初并不知道打来的人是谁。
“妈……”
林之桦轻轻唤了一声。
“啊,是小桦啊!”
电话那头的女声絮絮叨叨,有些苍老。
林之桦静默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墙上挂钟在不知不觉间转过一小格,还有十五分钟上课。林之桦仍然只是倾听母亲的絮语,这是这个月的第一个电话,母亲攒下许多叮嘱,林之桦习惯听她说着,看分针秒针一格一格走过。
初夏的早晨,有风时清爽,无风时窒闷。林之桦站起身,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抚上窗棂,有微尘轻薄的触感。
摩挲着,干燥,细腻,像宝宝用的痱子粉。
心情似乎有些微妙的转变,林之桦稍稍勾唇,看着视线中那一两缕阳光在窗边缓慢流转,映上皎白的墙壁,钟面的一半开始反光,五分钟很快又过去了。
林之桦突然问,“妈,爸爸他……好吗?”
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老样子……小桦啊,别怪你爸,他就是死脑筋转不过来,过段时间想通了就会好的!”
“嗯……我知道。”
知道总会好的,却不知道那过段时间又会是多久。
林之桦远远望向窗外,校园里的绿开始深了颜色,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林之桦突然觉得一阵头晕,他及时扶住窗户,闭了下眼。
“小桦,我听着你的声音好像不太对?”
“没有,就是最近事情比较多,妈您放心,我很好。”
林之桦悄悄拉了把椅子坐下。
“自己的儿子怎么样,当妈的能不知道?你上次说新请的保姆不错,又很有经验,前月你打电话来我也觉得挺好,怎么今天听着不对?小桦,你老实告诉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妈,我前些天去相亲了。”
“什么?你……你去相亲?”
林之桦微微低头。
“那个保姆因为家里有事辞职了,小函这几天都在小可的幼儿园,但也只能是暂时的。我仔细想过了,小函需要更多的人照顾,而我工作有时候会抽不开身,请保姆又不是长久的办法,孩子现在这个年纪,得有人时常陪着他,教他些东西。”
“……那你自己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稍许,突然这样问。
林之桦说,“我……”
“儿子,跟妈妈还不能说实话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肯定地想说“我没关系”,但听到母亲宛似叹息的这一声“儿子”,林之桦突然无法开口。
不是没关系!根本不是!
心底里有个声音这样挣扎着喊道,动摇林之桦向来引以为傲的自持与冷静。
“妈……”
林之桦的声音有些发抖。
“……还是不想结婚,对吗?”
电话那头,母亲仿佛能倾听到儿子的心声。
林之桦根本瞒不下去,他突然觉得肩膀好沉,于是微微向后,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丝压抑的叹息。
妈妈,我该怎么办?
林之桦默默地在心里问着,母亲已经是他唯一的依靠,可有些事他却仍旧必须瞒着她。因为谎言这东西,虽然起初只是小小的一个球,但却在时间的雪地里越滚越大,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了。
只能按着谎言编造的路子走下去,不可以回头。
“小桦,其实妈一直都想过来帮你带小函,可是你爸他……唉,那老家伙不提也罢!小桦呀,你如果真不想结婚,就别勉强,说来也是妈不好,总催着你。”
“妈……”
“唉!看我这老糊涂了,小桦,你试试看能不能再给小函找个合适的保姆,年轻点又勤快的,会陪着玩,能做点家务也就可以了,不用要求太高,啊?你这孩子总不晓得照顾好自己,妈怎么能放心哟!”
林之桦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他努力压抑着愈渐失控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妈,我真的没事……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嗯,那我挂了?妈再见。”
嘟的一声,林之桦主动按掉了电话。
手垂落下来,搁在膝盖上,他靠着椅子,仰起头,闭眼。
办公室里再度恢复宁静。
墙上的挂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林之桦感觉心中好像有一个沙漏,它静默地流淌着,带走了许许多多昔日的弥足珍贵。
要怎么,才能找得回来?
7-3
该死的堵车!
秦木心里骂骂咧咧,一路飞奔到教学楼下。
“叮铃铃――”
铃声在头顶上炸响,秦木顾不得安抚一下又开始隐隐抱恙的胃,捂着肚子就大步跑上台阶,没头苍蝇一般。
走路不看路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当然这严重也分好分坏。
譬如说现在,秦木一脚跨上最后那级台阶,还没来得及抱肚长喘口气,却忽觉眼前一暗,随即硬生生撞上了一个人。
只听砰的一声响,那人手里厚厚的资料夹掉在地上。
因为冲劲儿太大,秦木根本稳不住去势,身不由已就压着那人狠狠摔在地上,又是细微的一声响,秦木天旋地转中只瞥见掉下来的那是一副眼镜。
完了,又是教案又是眼镜。
他该不会撞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吧?据说历史系有位老学究,特难沟通的那种,秦木脑子里飞快闪过近两日遇到的倒霉事,心想难道他真的衰到家了?
“啊,对不――”
匆匆撑起身,秦木正要连声道歉,但当他一抬眼,终于看清身下那人的时候,起字卡在喉咙里没能出来。
所谓美女,是指能吸引男性荷尔蒙的美丽女性。
所谓美男,是指让能让女性跌入粉红梦幻的俊朗男性。
而所谓美人……
秦木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耳边只剩一片鼓噪而炫惑的嗡鸣。
半躺在地上的男子,那双总是藏在金边镜后的深沉眼眸,突然失却了遮蔽,完完整整呈现出来,竟是如此勾魂摄魄的美丽。秦木突然想起,从前书里所说的白水银中镶着黑水银,也许就是像这样,幽幽邃邃两潭静水,仿佛刚刚被新雨洗过,清新无尘而又楚楚动人。
“秦木,你……”
像这样被人直勾勾盯着看,而且这人还是自己的学生,林之桦显然既尴尬又恼火,伸手就将半个身子还压着他的秦木推开,正要站起来,忽觉左脚脚踝袭过剧痛。
“……”
一咬牙,林之桦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借着从地上拾起教案和眼镜的时间略作调整,然后状若寻常般站了起来。
“如果要上课的话,就快点,已经迟到了。”
只这样淡淡说出一句,林之桦便转身朝教室那边走去。
秦木犹还呆坐原地,没醒过神来。
林之桦走出几步,突然意识到忘记了什么,抬起手,掌中的眼镜微微反射着太阳光,刺目。
其实眼前所有的景象都清晰无比。
这副眼镜对林之桦来讲根本就是多余。
嘴角略略勾起,似讽刺,又似自嘲,林之桦重新戴好眼镜,回头望了一眼秦木,那眼神中依稀闪过一丝忧虑,更多的,却像是恼恨。
7-4
秦木整整晚了十分钟才进到教室,只能坐在最后一排。
林之桦好像没注意到他,讲课的过程从未间断,毫无瑕疵。
可是秦木却有点开小差,他虽然能清楚地听见林之桦说的每一个字,但却完全读不出它们的内容,笔记上也是一片空白,整整一节课的时间,秦木脑子里满满都是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情景。
林之桦长得很好看,这点秦木其实早有认知,但他的好看更多的却并非外在,而是感觉,是那种从内里散发出来的,温文尔雅的气质。
相比之下,由于林之桦神情总是过于平淡,那副金边眼镜又使他看上去有些冷硬学者的味道,所以他的外表往往会被掩盖在气质之下,被人们所忽略。
连秦木也是,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林之桦是个外表多么出色的美男子,即使校园里都如此盛传。
但就在刚刚,秦木猛然发现,林之桦的确是个当之无愧的美男子,或者准确来讲,应该说是……美人。
拥有那样一种美貌的他,仍旧可以轻易被女人爱上。
但又不仅如此,因为男人要为他动心,也不难。
秦木突然想起,自己初见林之桦的时候,他优雅地喝着一杯果酒,沉浸在似有若无的愁绪里,只留给观者一个浓郁的、深紫色的侧影。
就像是,遗世的妖精。
秦木觉得,他好像……真的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