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赭把三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渐渐地聚起笑容,开口又叫了一遍——
“汤于彗。”
一滴温热的液体流经康赭的指缝,它在碰到康赭的手掌边缘后,渐渐地流成带状,从汤于彗如瓷一样的皮肤上淌下一条晶莹的海。
汤于彗的声音沙哑又纤弱,就像那个在幼稚园被同学问到答不出来的问题的男孩,“阿赭……”
康赭很轻地一顿,那一滴眼泪前所未有地打动了他,他移开了手掌俯下来,轻轻地吻在了汤于彗眼角的泪痕旁,“你不喜欢,那今天就把名字改了吧,姓康怎么样?”
汤于彗愣愣地看着他,“你不是有信仰的人吗?这种话可以随便说吗?”
康赭半撑起来,漫不经心地笑看着他,“说说而已,怎么,不可以吗?”
康赭的手臂并没有完全撑在草地上,他比常人靠得近一点,又比爱人远一点。
汤于彗抬手圈住他的脖颈,怔怔地看着他。
康赭身后的夕阳是一片如晕一样的红,但眼前人拥有比真实的自然更厚密度的黄昏,以至于让人光是长久地注视他,就产生一种浓烈的迟暮之感。
爱上他也是一样,如暮色一样让人倦怠又依恋。
汤于彗轻轻地道:“可以。”
康赭配合地吻了他。
草原的风十分温柔地从他们中间穿过。
从晨曦到深夜,汤于彗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太阳将落未落,世界是带着佛光的、怜悯的金色,时间慢得离奇,催不动一场盛大的离别。
春日芬芳,汤于彗却分明感觉到了爱人的一股秋色,康赭吻在他的眉毛上,让他想起自己路过晚秋的薄夜,他惯常走在去往实验室的路上,在那条小路上停了一会儿,看了会儿天边如火烧一样的云,银杏就簌簌地落了满身。
这个吻很长,康赭的温柔很短,他从那一滴泪水的汹涌里尝到了和冰川同质的咸,于是一些陌生又充满归属感的东西渐渐地在他身上醒来。
这个吻变了味道——夕阳开始燃烧,温蕴的橘光变成赭色的赤红,康赭越吻越凶,他的舌头勾过了汤于彗的每一颗牙齿,用力地直往更深处顶。
汤于彗快要跟不上他,开始急促地喘息。
康赭再次撑起上半身的时候像换了个人,脸上是汤于彗初见他时那种,带着傲气和邪性的笑容。
他同样在喘,但是远不像汤于彗那么被动,一股漫不经心的野性萦绕在他周围。康赭翘起一边嘴角,略带懒倦地道:“怎么办?想行使一点冠名权。”
汤于彗的唇被吻得如熟透的浆果,里面确实有甜美而将待成熟的汁液,但是它们那么纯洁,并不知道自己在默许地蛊惑人心,“什么……?”
康赭十分不温柔地把他拉了起来,一使劲,扛在了肩膀上。
汤于彗瞬间由望天到看地,被完全掉了个个儿,晕头转向,差点眼前一黑。
刚刚才哭得如一场泽物细雨的人此时充满了实打实的迷茫,“阿赭……你干什么?”
“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康赭懒懒地道,“现在终于叫顺了?”
汤于彗一愣,立马安静闭嘴了。
他挣扎着要下来,康赭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腰臀,略带警告地道:“别乱动。”
直到汤于彗一言不发地被康赭扛到了山下,被抱上了摩托,甚至已经被带好了头盔,康赭正要给他扣上带子,汤于彗才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了康赭的手腕,“啊……!”
康赭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汤于彗突然爆发力气抓在他腕部的手,“啊什么?”
汤于彗的脸又开始红了,白瓷一样的脸上除了那漆黑又潮湿的眼珠,就是如夕阳一样薄薄的绯色,“你为什么不问我……?”
话音刚落,那层绯简直要烧起来,汤于彗的声音低得比风大不了多少,“……你问我不就好了……”
康赭这才明白他说什么,有点好笑地放下手。他掐了掐汤于彗的脸颊,充满危险意味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问你就可以,但是我觉得现在还不行。”
说完,他又觉得有必要辩白一下自己,“不是不行,是不想。”
汤于彗被掐住脸颊,眨了眨眼睛问:“为什么?”
康赭想了想道:“你哭得那么惨,这算欺负你了吧?我从来不欺负小孩。”
汤于彗:……
认真的吗?
他把手放在了康赭的胸口处,上蹿下跳地摩挲了一番,嘴上煞有介事地道:“我摸一摸你的良心在哪里……”
康赭一言不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汤于彗一顿,在康赭身上上下作乱的手硬是怯怯地收了回来,有点紧张地放在身旁。
康赭的目光如有实质,冰川似乎要作陨石。汤于彗恢复小羊一样的目光,心跳如雷,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是康赭身上淡如草木的烟味。他紧张地抠着掌心,有一种衡如宇宙的巨大悸动在胸中说不清楚地横冲直撞。
康赭没再说什么,把打断的扣带行为完成了,他很轻地抓了一下汤于彗的手,缓缓地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全程没有人说话,汤于彗一直把头靠在康赭的后背上,他的脸降不下来地红,愧于仰头看自己的星星。
直到开回了家,客栈的点点灯火在庞大的黑夜中亮起如烛,繁星像洒在可乐中的盐块,都砰砰地泛着鼓噪的气泡声,闪动炫人眼目、如钻石一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