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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之后,温文尔雅的王庭公子可以为了她赴死。
  他在温禾安身边的时间长了,长到传入了王庭的都城内,他父亲的耳里,王庭给他传来密信,提出条件,允诺他权势,地位,财富,以及修为可以破至八境的可能,温流光再三与他私下交涉,亦许了无数好处。
  江召面不改色地拒绝了所有东西。
  家族,亲缘,修为,他都不要。
  他已经有二少主了。
  江召变得贪心了,他知道这犯了温禾安的忌讳,她一开始就将这点说明白了,可他控制不住。
  帝嗣之名,九州皆知,在刚和温禾安在一起时,江召就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他并不在意,也不曾对这位天之骄子有过半分好奇,那样恣意张扬,注定成就大气候的人生,与他根本打不着干系。
  他只想过好眼前的日子。
  直到后面事情发生在眼前,江召才嗡然一懵,他开始在温禾安耳边说起解契之事。她与陆屿然之间的关系本就名存实亡,天下共知,他们早晚是要解契的,她既然答应和他好好在一起了,为了他们的以后,这个结契,也该提上日程了。
  温禾安没有答应,她说陆屿然太过危险,她不能为这种事情同他周旋。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个解释。
  温禾安遇事只解释一遍,再亲近的人都不破例,他连着几次要求,她的态度便蓦的淡了,不常来,也不常回他的消息。
  江召被困在那座院子里,木然无措,觉得自己没错,不肯低头,却又日日都等着她过来,她不来,他就枯坐一整夜,明月般清和的人迅速消瘦下去。
  侍从看得心疼,每次劝他,他也不听,较劲一样熬着,熬的不是温禾安,而是自己。
  他疯了一样去打探关于陆屿然的消息,得知他超然的地位,生屠百战榜,人人忌惮的实力,除此之外,他性格成谜,交际圈成谜,不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他连消息都打听不到。
  温禾安依旧没有来。
  好像要和他彻底断掉一样。
  去年初秋,江召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五六日,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温禾安正坐在床前。她脸色也不好,眼下挂着乌青,平时最为灵气的脸那日笑起来都有些不自然,她招来医师,声音也哑,问他身体该如何调理为好。
  他们和从前一样相处,从前一样说话。
  江召却知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在温禾安起身准备走的时候,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去拉她的衣袖,漂亮的眼睛被药气熏红了,他在挽留她,又是在抱着最后一点希冀问她:“你有考虑过我们之后的事吗?”
  他问一次,只问这一次。
  她说有,他就认了,之后陆屿然的事,他不问了,也不催了。
  温禾安却在原地站了会,转过头来时,他还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红血丝,她一向将情绪藏得很好,那会眼里却全是深重的,将人压得无法喘息的深晦疲惫,那好像是一种厌倦了的态度。
  她连名带姓唤他,毫不留情地一字一句道:“江召,天都绝不会容许王庭质子进门。”
  她说完便走。
  江召生的那场病几乎要了他的命。
  等他恢复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变得格外沉默,眼神冷酷,他压下了王庭的书信,开始与温流光接触,他主动联系温禾安,又变回从前那个识趣听话,万事不争的质子。
  温禾安忘了那天的事,他也没有再提。
  天都不会接纳王庭质子。
  如果她失去天都的身份,如果他不再是质子呢。
  说白了,就是还是要看身份,要看实力,要看权势,那他就不顾一切去争,去算,去夺。
  温流光和他组了个天衣无缝的局,温流光以为温禾安会全然相信他,只要他配合,立刻就能扳倒温禾安,他只默然听着,心中何其悲哀地哂笑,从前满心围着她转时不曾发现的细节,如今又如凌迟的刀剜下来——温禾安看似好说话,其实对谁都有戒心,他也不例外。
  温禾安并不会相信他,她只相信自己。
  果真。
  她唯独允许他进出阵法,因为他实力只有七境,温家家主冲击圣者产生的屏障唯有九境可以破入,他有心无力,就算进去了,也连根汗毛都伤不到闭关的家主,所以在进去之前,他找王庭要了秘法,以大幅度燃烧寿数拔高修为的秘法,将实力强行提至九境。
  为此。
  他可能活不过三十载。
  他将自己卖给肮脏的,无一日不散发着腥臭,他曾经做梦都想逃离,切断一切关系的王庭了。
  温禾安位高权重时没有选择和他在一起,这次名利皆失,跌入泥沼,她无有选择。
  门外,侍从小心的敲门声打断了江召的思绪:“公子,外岛的人来了。”
  江召又点了点屏风上蝴蝶的翅膀,而后收手,覆袖,冷声道:“让他进来。”
  身着银甲的男子肃目推门而入,他恭恭敬敬朝江召拱手,未有迟疑寒暄,径直汇报手中事宜:“公子,外岛之事一切准备就绪,傀阵徐家的人已经在山里安置两月有余,这些时日外岛天气正好,随时可以起傀,而今全听公子一声令下。”
  江召在书桌前静立,似在深思。
  回到江家后,他渐渐接手了一些绝密任务,蜘蛛网般复杂,看似密切相连又毫无头绪,有时候甚至摸不清一些任务到底都在搞什么,他作为执行者,也只能在接手过程中连蒙带猜窥得一点真相。
  就如同这个和塘沽计划扯上点关系的外岛。
  居然在百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江召问:“外岛现在有多少人?”
  银甲男子这才欧抬头,露出一张冷毅的国字脸,他想了想,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徐家来的人有一个九境,五个八境,他们家天赋最好的都在这了,剩下的人都是我们的,四位九境,十五位八境,七境有五十多位。”
  “岛上情况怎么样?”江召颔首,又问:“有无外人察觉?”
  “一切正常,没有可疑之人。”那人顿了顿,又道:“不过每年这个时段,都有城内家族组成商队进山,同村民们采买皮子和药材,这次才过十五,他们就来了。”
  “多少人?”
  “十五支商队,大概有两百余人,属下排查过,都是寻常商队,没有混杂其他人进来,不足为惧。”
  江召敲敲桌面,很快下了决定:“如今三家齐聚蕉城,我不想看到太大的闹局吸引别人视线,先将这些人从山里驱逐吧。”
  下属抱拳:“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江召朝他摆摆手,眼神淡漠地提醒:“用地动,记得善后。”
  下属无声颔首,退出门外。
  探墟镜前,商淮从天刚亮等到天黑,再到灯火齐明,繁星漫天。
  这期间,其他三家的人木头人一样规规整整站在原地等候。他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个有所动作的活人,坐着,又站起来,和幕一交谈,发现幕一扭扭捏捏的也不敢太搭理他,顿觉无趣,最后拿着四方镜把玩。
  子夜高天。
  探墟镜前站着的三人终于动了,诸位木头人眼前一亮,纷纷抖落肩头的露水迎上去,商淮精神一震,朝陆屿然走过去,问:“怎么样?发现什么了?”
  陆屿然稍一点头,将腰间云纹腰牌取下丢给身侧同样翘首以盼的幕一,声音带着点种久未说话,骤然开口的微哑:“去下令调集巫山所属,让他们在萝州州城等候命令。”
  “还有,我要见萝州城城主赵巍。”
  第25章
  商淮意识到事态可能和想象中有出入, 他收起四方镜,不动声色瞥向天都与王庭那边的动静,发现那两边也是乱糟糟一团, 于是压低声音问:“看到什么了?”
  陆屿然垂落的衣袖被夜里狂风吹得向上翻卷, 他脚步朝前不停,吐出两个冷冽的字眼:“溺海。”
  巫山在蕉城的下榻之处是城中一座酒楼。
  如果说王庭出行清空酒楼是糜烂成风,故做排场,巫山则更夸张,此时连门前都围着穿甲执戟的守卫, 用商淮从前的话来说,就是巫山里的人跟患了病似的,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喜欢跟外界接触, 走到哪里都弄得神秘兮兮。
  陆屿然率先跨过门槛, 身后商淮与一众长老执事跟着,十几双眼睛围着他一个人转, 他皱皱眉, 三言两句捡着探墟镜里的情况说了。
  探墟镜并不如往常似的单独给提示,实际上, 他们三人同时看到了“溺海”两个字眼,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得知这一情况, 在场漫开窃窃私语,有长老已经打开了四方镜,即刻传信回了本家。
  商淮抓着四方镜翻来覆去地把玩, 跟着皱眉,他看了看陆屿然的脸色, 有点不确定地道:“溺海……指的是什么?”
  溺海这个词,在九州太特殊了。
  只要一提起,就一定会有人想到千年前的妖骸之乱,溺海里埋的东西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在门派世家间并不是秘密,但凡有点底蕴的家族建址都避着溺海走。
  九州被两条溺海一分为四,那两条溺海主支十分稳定,从未出过动乱,于是王庭,巫山与天都各占一块,唯独还剩个拥有着溺海分支的归墟无人问津,无
  人称雄,处于十分尴尬的位置。
  而今溺海这个词出现在帝位争夺中,三家一时之间都做不了决定,他们都有脑子,那个位置谁都想争是不假,但作为昔日跟随帝主亲身参与了那一战的家族,他们更不敢让昔日劫难重演一回。
  事情有点难办。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商淮兀自想了想,还没想出个好的方法来,就见门外有个巫山术士快步走近,抱拳肃声道:“公子,萝州城城主答应见面了,不过属下去的时候,同时遇到了王庭和天都的人。”
  陆屿然颔首,并不觉得意外,他起身朝外走,身形才动,又想到什么,回头拿上了自己的四方镜。
  商淮若有所思,问:“你见赵巍做什么?”
  陆屿然依旧是话不超过三句的德行:“谈谈条件。”
  陆屿然只带了商淮和幕一去萝州城主府,城主府今夜灯壁辉煌,从上到下齐齐戒严,无数身着甲胄的亲兵正陆续赶来,将城主府围得和铁桶一样,大有一种和谈不拢就直接血拼到底的意思。
  幕一看得直皱眉头,他没商淮的胆子,不敢和陆屿然搭话,此时只得在商淮耳边表达自己的疑惑:“这个赵巍什么来头?他难不成觉得自己这点兵能抗衡三家?”
  他神色十分丰富:“听说他本人只有八境。”
  不说别的,就三家现在齐聚蕉城的九境,随便拎一个出来,今夜就能血洗城主府,这点兵当真不够看的。
  很快,幕一的疑问就得到了回复,只见城主府内,温流光身边的一位执事被人好声好气请了出来,赵巍则在里面扮红脸,声音里余怒未消:“天都若真有能耐,不若今夜就血洗城主府。帝主生前最是宽和仁善,今日也叫天授旨和他残留的意识看看,如今意在帝位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位天都执事脸上的怒意戛然而止,他被身边的人拉了拉,竟就这样忍气吞声回去了。
  见状,商淮对幕一道:“看看诺,有这一句话传扬出去,短时间内没人敢动他。”
  毕竟谁也拿不准,天授旨是不是真在看着他们的表现决定择谁为主,哪怕无所顾忌如温流光,出手前也得掂量掂量。
  陆屿然早料到有这么一场,连眼皮都未掀一下,他解下鹤氅交给画仙,言简意赅:“去通报。”
  赵巍第一次见传闻中的帝嗣。
  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他昔日特意调查过陆屿然,此时一边亲自迎出来,一边忍不住细致地观察他,那观察中带着点轻微的审视意味,嘴上倒是客客气气的,不见方才对付天都使臣时的暴躁:“见过帝嗣。”
  “请起。”
  赵巍人到中年,身材较为圆润,鼻头红肿凸起,两只眼睛看人时总是习惯性地眯起,透出种略显滑稽的和善,实在不像是不通情理之人,他搓了搓手,在陆屿然开口前道:“帝嗣驾临之前,天都少主也派人来说过溺海的事,若是帝嗣也打着想接管萝州的主意,就不必开这个口了。”
  “如今三家争权,萝州无意卷入任何纷争,城中好不容易发展至今,百姓生存不易,才有起色,不该沦为权斗的牺牲品。”
  赵巍说话时,陆屿然静静地看着他,瞳仁深邃,赵巍说着说着,就在这种目光中稍低了声音,神情严肃起来:“需要的时候,三家争取萝州,不需要了,便随意丢弃践踏,视人命为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