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令这才意识到秦弼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眼中几乎无法掩饰的情意。刚刚抬起的目光迅速垂落,乐令客套而疏离地笑道:“那就祝堂兄早日如愿以偿了。”
一句话说罢,乐令几乎是掩饰般低下头画起图来,不敢去看秦弼充满失望的目光。此子对他用情已深,他们两人之间的因缘纠缠得也太过紧了,若不早些想法了断,将来怕不会有善果……
乐令心中烦恼难当,笔下却越发精准,原本有些慌乱的动作也平和下来,全身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意味。
当着徐元应的面,秦弼也无可奈何,只得拿了玉简离开,回去便关闭洞府日夜苦修起来。
然而首先传出晋阶消息的却不是他。
那日乐令正坐在徐元应身后练习阵图,室内忽地暗了一暗,耳边传来仿若风云汇聚的震天响声。徐元应“咦”了一声,提掌挥开窗子,向着西北方问道峰所在处看去,脸上一片惊喜之色:“你看,是结丹天象!”
乐令顺着他的声音看去,果然天上乌云卷集、遮天蔽日,打着璇儿向问道峰顶聚去,其中隐含龙虎之势,风声嘶吼有如咆啸,正是结丹天象中堪称上品的龙虎天象。
问道峰上只有一个人在冲击结丹,这么说来……徐元应已不知何时凑到窗边,拍着窗棱笑道:“池煦竟然已结丹了,你看这天象,还是上品金丹所成的龙虎天象!你甫入门就能筑基,池煦修行不过二百年便能结丹,我步虚峰真是后继有人啊!”
他激动得几乎有些狂放:“我看以你们两人的品格,再加上掌门师兄倾力栽培,必定能和问道峰秦真人、明性峰云真人一般,早早结成元婴……”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到秦云二人不仅结成了元婴,还结成了道侣,这例子举起来意头不好。徐元应自己就不愿再说下去,而是放了乐令一下午假,好叫他回山去替池煦庆祝。
就这么画了两年多的阵图,徐元应总算是觉着磨够了乐令的性子,打算开始教他布阵。小阵只凭一张阵盘和一张阵图便可使用;大阵却是要将布阵材料炼入周围环境中,并佐以灵石提供阵法运转的灵气。
——像是守山大阵这样的阵法,若只凭人肉身提供灵气,就是把一个元神真人吸干了,阵法也还运转不起来。
徐元应做事讲究实际,先将炼阵常用的材料找了出来叫乐令记下,待到他将材料记熟了,便干脆将看守道藏楼的任务暂交与一位交情深厚的师兄,自己拉着乐令上了飞剑,直向山门冲去。
与他稳重的外表完全不同,这位徐师叔的飞行速度比乐令还要快许多,眨眼之间便自悟法峰飞到了山门之外。
罗浮山门有阵法笼罩,出了山门后所见的模样便和在门中所见完全不同。徐元应伸手在一块大石上点了一点,一道真炁透出,那大石上便似浮起道道水波纹,波纹中央竟露出一抹含着淡淡金星的蓝影。
那模样极似乐令下午辨识过的炼阵材料之一——青龙血。他一口叫出此物,徐元应满意地含笑点头,却偏偏还要骂一句:“只认得青龙血,看得出来是怎么用的么?”
青龙血多是与北帝玄珠、弱水一同炼制,可用于加固阵法,使阵法下连九幽,与周围大地融为一体。这是徐元应前些日子现教的,乐令也就现卖了出来。虽然答得死板,没多少自己的理解,徐元应也大体算是满意,又拉着他往前走了一阵,去看另一处阵脚的材料和炮制法。
罗浮山周围万里,阵法中所用到的材料不下数百种,光是辨认护山大阵外围阵脚所用的材料,便花了数月工夫。乐令半分也不嫌辛苦,每天勤勤恳恳地跟在徐元应身后,将阵法关键所在与应用的材料都牢记心中,唯一可惜的就是进展太慢,不知哪一天才轮得到问道峰。
罢了,十八年他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年半载的。
就在他专心研究护山大阵时,已晋入金丹期的池师兄——如今在许多人口中已升级为池师叔了——跑到徐元应面前要了他:“再过半个月就是清元洞天开放的日子了,徐师兄可否先把池师弟给我,待到他从洞天回来再慢慢教导?”
徐元应虽然还有许多东西等着教导乐令,但也深知清元洞天中机缘极多,是筑基修士难得的历练之地,便痛快地放了人,并送了乐令三张自己画的阵图,嘱咐他随机应变,千万平平安安回来。
乐令谢过他的好意,收起阵图便随池煦回了步虚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是来科谱的,青龙血是曾青的别名,也就是碱式碳酸铜,弱水就是醋,北帝玄珠是消石,也就是芒硝……在文中用法和实际的当然不同,我就是觉着这名字好用用而已。
40
40、第 40 章 ...
清元洞天是上古修士遗留的洞府,就在黄曾州西北,比起通幽沼泽还要近一些。只是这座洞天和常见的山间洞府不同,是一座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小世界,其中亦有天地日月,除了大小还比不上这座罗浮山,也和外头大千世界无异,故此称为洞天。
但这座洞天本身不是完善的世界,其所能承受的力量有限,进入的人修为若是太高,就有崩溃的危险。是以多年来,罗浮都是将金丹以下弟子送入其中锻炼,一是增强其应对危险的本事,再就是让他们在其中取些外间难得的东西。
毕竟是上古仙人遗府,有可能存在着外间早已寻不到的药草或是材料之类。
这座洞天并非完全由罗浮把持,本州修行世家的弟子或是散修,只要能抓住洞天开放时机,皆可进去一探。池煦亲手画了张简图,讲解了其中所产的东西和容易有危险的几个地方,剩下的便是叮嘱乐令要机灵警醒些,防备偷袭,尽量不要落单。
“我新近结成金丹,这趟去清元洞天正好可以带队。本州能拿得出金丹修士的只有几个修行世家,也都依附罗浮,倒不敢与本派为难。只是怕在洞天中遇到凶猛的异兽或是原主人留下的阵法,还有就是那些散修……”他轻叹一声:“总之你进到洞天之后不要只顾着寻找机缘,更要小心自身安全,若有危险及时传讯给我。”
池煦虽觉着乐令筑基时间太短,斗法经验不足,但也不打算将他拴在身边。修行途中哪有一帆风顺,不会遇到麻烦的?不在这种地方多锻炼,将来在外头历练,遇到危机可怎么自己解决?
他看着比入门时挺拔高挑了许多的乐令,有心想摸摸他的头,手已抬到半空却又觉着他已长大了,再摸头不合适,只得退而求其次,落到了肩膀上。手感上的差异不免让他有些遗憾,也有些安慰——起码师弟是正常地长大了,没弄出一身筋肉和黝黑的皮肤来。
那复杂的神情看得乐令都有些疑惑,回到洞府后还反省了一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露出这么副悲喜交集的模样。
此事还未想通,洞府外便有人来请他。乐令开门看去,却是一名十分眼熟的筑基修士——正是门内大比时说过要挑战他的宋崇明。当时他还是炼气期圆满,如今见他也筑了基,想来在明性峰的日子过得颇不错。
乐令笑了笑:“原来是宋师弟,师弟莫不是又要来挑战我?可惜如今你我都筑了基,大概没机会遂你的愿了。”
宋崇明却不肯随着他玩笑,十分严肃地说道:“我受云真人之命,请师兄到明性峰走一趟。”
果然来了。
乐令被他引入明性峰太常殿,云铮高踞座上,神色虽然仍是温煦如常,却隐隐含着一丝不可亲近的凛然仪态。宋崇明退下之后,他便笑着叫乐令走近,亲切地说道:“我与秦师兄已是道侣,你既是秦家的人,就也可算是我的子侄,自然比旁的师侄更亲厚些。”
乐令做出一副不胜感激的模样,推让了几句。
云铮也无心敷衍他,直入主题:“清元洞天开放在即,我怕师侄头一次进入,不知该取什么好,白白浪费了机会。我知道那处生长着一种金罗草,是制还神丹的必备草药,你若进到洞天中,可依此图画寻找。”
他将一道真炁点入乐令灵台,在他脑中化现出一种黄花青茎的草药,草茎细长一些,叶子如兰叶一般,青中带绿,若留意观看,还能看到叶面上萦绕着细细黑青脉络。
那正是仙娥草有模样,哪里是金罗草?不过云铮倒也细心,连幅图也不肯给到他手里,仿佛要他找的真是金罗草一样。看来那株仙娥草若到了他手中,云铮这边定然要叫人揭发此事,以此冤枉……也称不上冤枉,应当说是揭露他勾结魔修了。
云铮又指点他几样真正可用的药草与材料,便叫人带他离开了太常殿。宋崇明在门外待着他,见他出来,目中流出一丝冷笑,将他礼送出了明性峰。
回到洞府之后,乐令就将云铮的事丢在脑后,试着将自己学过的阵图一一用阴阳陟降盘布置出来。这趟清元洞天之行可不只这么简单,后面还有些杀手等着,他不能一路都不离开池师兄,还是早做准备,先发制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