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到底还是听说了李怀熙又盘下了一间空铺面的事,赶着中午吃饭的时间找了过来,他的店这天开张,可是生意并不好,人们不愿意这个时候还往外花钱,所以一上午,他的好丝好绸也没卖出几尺。
李怀熙正在自己的房间等着刘全去准备午饭,程安见他老神在在的样子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怀熙啊,表哥求你个事儿,你的那个铺子现在也没往外租,借我用用吧。”
李怀熙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干什么用?”
“万一要是打起来我把货藏你那个后院去,踏实些。”
“踏实些?”李怀熙一挑眉,翻着小白眼看了一眼程安,“那可事先说好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可别找我,我不担你那责任,否则你踏实了,我该睡不着了!”
程安笑了,“就知道你存着这个心思,你严礼表哥说得一点儿没错!出了事儿我也怨不着你,兵荒马乱的,搁在自己枕头底下都保不齐出什么事儿呢,哪儿怪得着你,你也不经常在城里,把钥匙给我吧,到时候我自己安排。”
李怀熙两手空空,告诉程安,“在三爷爷那里呢,一会儿我跟他说一声,你要用的时候过来拿吧。”
到时再拿也来得及,程安踏实下来,坐下和这个一肚子小算盘的表弟聊天。
厨房太忙,刘全去了好半天也没回来,李怀熙这个人小心眼到了一定程度,想了想,又嘱咐程安一句,“真要到那个时候,别用你自己刚雇的伙计们搬,不知根不知底儿的,用严礼那里的要好一些,他那儿都是用长了的。”
程安答应下来,这时刘全终于端着饭菜进来,李怀熙让他又加了一副碗筷,程安吃了午饭方才去了。
下午,李怀熙的客栈里又来了几个来住店的,客栈里实在没有空余的房间了,老掌柜的只能把人往外送了。
望着越走越远的银子,李怀熙有一瞬间想过要把他自己的房间让出来,可是想到小气的府尹,李怀熙还是放弃了这个见钱眼开的念头。
中秋节休沐三天,李怀熙只见过林易辰几眼,大概算来,一般是早餐的时候一眼,半夜的时候一眼,府尹大人忙着搞‘坚壁清野’,很大义凌然的把私情放下了。
八月十七的下午,李怀熙坐在回书院的马车上,车外艳阳高照,车内李秀才的脸上却是阴云密布,林易辰忙得没空送他,又觉得无以表达自己的歉意,竟然想了个奇馊无比的主意,送了他满车的花!余川地理位置偏北,秋天能有什么花?菊花!
这里的人祭扫的时候不讲究送菊花,李怀熙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把这满车的菊花扔回到府尹大人脸上,可是让他摆在院子里又觉得堵心,李秀才百爪挠心的想把这些花扔出去,临了默念了十遍《清心咒》,还是忍下了。
一直没有停战的消息传来,这个时候没有报纸,一切消息均来自府衙前的告示,每天余川的百姓都要围在那里看一看,央求识文断字的给念上一念。
书院里的信息要比城里慢上一些,生员们等不及,每每派了自己的书童下山去看布告,何崇文更是要求他家的下人每天上山一趟来给他通消息。
过完了中秋,李怀熙没有再下山,客栈有三爷爷打理他很放心,林易辰太忙,他担心他再下山还会收一堆菊花上来。
十一月中旬,余川下了第一场雪,雪不大,但是天气异常寒冷,李怀熙穿了火红的狐狸皮斗篷站在书院门口往山下望,威远将军的八万大军旌旗招展,正在山下扎营,而威远将军本人则刚刚上山来亲自向众生员保证,绝不伤害天下士子一分一毫。
李怀熙站在生员中间很仔细的近距离观察了威远将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正正经经的古代大将军,虽然是个乱臣贼子,不过依然还是很有看头儿的。
威远将军刚到余川,战甲未除,挎着宝剑,年纪约四十岁左右,五官端正、棱角分明,身高和林易辰不相上下,但是更加魁梧,声音洪亮,竟然是用内力发出来的,这让一直仰慕内家高手的李怀熙很是激动了三分钟,听说他善使的兵器是一把长刀,李怀熙翘着脚看了半天也并没有得见,不知道式样如何。
威远将军走后,何崇文慌了起来,他的家人全在城里,本来半个时辰的路程就能到,可如今山下的那条路成了两军对垒的地方,他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李怀熙从门口回来之后看了一眼热锅上的何大少,笑着骂,“你就是贱!能回去的时候不回去,如今回不去了又装出这样顾家的样子。”
何大少苦着脸,“你小小年纪的哪懂得我的心思!”
李怀熙和段正淳都笑,他们谁都不认为何大少自己就真的懂。
天气寒冷,再用功的书生也坚持不了多久,一更天的时候,书院里已是一片黑暗寂静,李怀熙套上一件黑色的斗篷,打扮得像个死神似的偷偷下了山。
李怀熙通过密道回到了余川城里,林易辰实行了战时的宵禁政策,街上一个平民也没有,只有一队队巡逻的府兵。
李怀熙出示了林易辰给他的腰牌,由两个府兵护送着回了府衙,林易辰和余川城里的大小官员都在前面研究对敌方略,李怀熙没去打扰,自己进了后衙,让丫鬟把炭火弄好就自己睡下了。
半夜,林易辰回来了,一见到床上的小狐狸乐得心花怒放,抱着啃了好几口以后才问,“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李怀熙坐了起来,拥着被子说,“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今天威远将军到书院里去了,这个人有些脑子,你要小心。”
林易辰闻言更高兴了,把床头的灯点亮,捧着李怀熙的小脸儿使劲儿的瞧,“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怎么办?”
“滚!又想着埋一起呢?!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你头天咽气我第二天就去逛万菊楼!”
林易辰笑了,“就你这小模样,到那儿就是找死,还得埋一起,到时候没准儿我还嫌你了呢,先投胎去。”
“你敢!”李怀熙的眼睛立了起来。
林易辰笑嘻嘻的脱了衣服,光着也钻进了被窝,“我不死,除了你,谁也弄不死我!”
夜半三更,府尹大人心甘情愿的‘死’了一回,李怀熙没敢弄得太过,怕第二天打起来林易辰没有精神。
事毕,林易辰搂着自己已经情动的小狐狸一下一下的轻抚,微笑着说,“小狐狸,我能猜出来威远将军到你们书院说了什么你信不信?”
“信。”李怀熙一点儿也不用猜。
“你总是这样!”林易辰轻轻掐了一下李怀熙的小脸,笑着接着说,“他肯定说‘为了天下百姓苍生,起兵作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非本意,今过此地,全凭余川府之决断,吾威远之部绝不伤百姓秋毫!’,对不对?”
李怀熙回忆了一下威远将军的英姿,笑着说,“意思差不多,他还说他虽为粗人,但是敬慕天下士子,国之栋梁,所以当保书院完好无损,绝不会受战火累及。”
“果然伪善到了极点!”林易辰哼了一声。
李怀熙知道这半年林易辰派出去了大量的探马细作,连忙问,“这话怎么说?”
“你还记得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那队给他送军饷的两千人马吗?我一直派着人跟在后面,就在离边关八十里的地方,这些人全部被伏兵杀掉了,两千人,一个活口都没剩下,你可知是谁干的?”
“威远将军?!”李怀熙真的惊讶了。
“就是他,他亲自带着人干的,用的是关外哒坦人的弯刀,弓箭也是用的哒坦人的!”要不是细作亲眼所见,并且带回了足够的证据,林易辰也不敢相信。
李怀熙何等聪明,略一思考之后明白了原委,饶是他在前世视人命如草芥,如今也不禁有些气愤,恨恨地道了一声,“其心可诛!”
“不止于此,皇上派来的密使说,镇南王与威远的约定是共同起兵,南北夹击,你可知他为什么如今才到这里吗?”
联想到威远将军的行事风格,李怀熙冷哼,“坐山观虎斗,享渔翁之利!”
“聪明!”林易辰高兴地亲了一下自己的小狐狸,接着说,“他就是想等着南边战事胶着起来,两厢损耗,内里空虚,他再趁机大举南下,一举攻占京城,威远将军自己想当皇上!”
“他和哒坦可汗有协议?”
“据皇上的密使说是这样,所以我们面对的不是八万,也不是十万,而是要再加上五万哒坦骑兵!”林易辰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狐狸,想再看看李怀熙替他担心的可爱小表情。
可惜,身边的人只是打了个哈欠,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漫不经心的说,“别说得那么惨烈,你都说了,是皇上派来的密使说的了,那皇上自然都安排好了,说吧,皇上的大军什么时候到?”
“三日后就能到,”林易辰把软绵绵的李怀熙往身上托了托,忽然想起了正事儿,“小狐狸,只守三日,不用那些机弩我也能守住,你说我们用还是不用?”
“用,当然要用,还要大大的用,用到让后来的十万将士无仗好打!”李怀熙又精神了,忽然跨坐起来攥起了拳头。
“然后……”
“然后我们就和皇帝做点买卖!”李怀熙笑着居高临下的冲林易辰眨了眨眼睛。
两个人是天生一对的坏坯子,林易辰心领神会,吹熄了灯,两个人叽叽咕咕猫在被窝里商量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靠着净潭寺方丈教的养生法调养了好几个生息才精神抖擞的出了门。
威远将军起得早,天刚亮就已经摆好了阵型,仗着自己武功高强,驱马上前运用内力向城楼上的守军喊话,言辞恳切,说得自己就像是个身先士卒的民族解放英雄。
‘武戏’是守备将军的事儿,‘文戏’是林易辰的,府尹大人穿着大红的官服登上城楼,就像是一个移动的靶子,不过这个‘靶子’并不担心,在他没撕下威远将军假面皮之前,他不用担心底下的威远会把佩刀冲他扔过来。
李怀熙给林易辰做了一个原始的声音放大器,林易辰躲在巨大的铜喇叭后面更踏实了,慢条斯理的把自己掌握的证据一点一点的抛了出来,驳斥得威远将军体无完肤,精心描画多年的假面转眼就被林易辰撕了下来,大铜喇叭把声音扩大了无数倍,连远处的威远大军阵营都出现了一丝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