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莲小心地把那两块酥糖放到沈天郁的兜口里,轻快地往家走。
沈天郁突然拍了拍尤金莲的肩膀,说:“妈,我想上学。”
尤金莲道:“上学?嗯,妈有钱,等你五岁就送你去读书……”
“我现在就想上。”沈天郁说,“就现在。”
尤金莲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强烈的渴求上学。这想法其实早就有了,只不过以前沈天郁没办法说出口,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说话,自然脱口而出。
尤金莲没说话,表情有些复杂,抱着沈天郁匆匆回家。
已经是中午了,陈夏生刚放学,是从学校跑回来的,来回十多公里,鞋底都是泥巴,一进门也没顾的上喝口水,喘着粗气四处张望。
尤金莲正坐在外面缝衣服,一看到陈夏生就说:“狗蛋,回来了?”
陈夏生敷衍地点点头,问:“花儿呢?”
“屋里。”尤金莲笑,“怎么那么亲你弟啊?”
陈夏生没笑,他瞪大眼睛喘了会儿气,嘴唇都发白了,等气息平稳,才往屋里走。
沈天郁正在睡午觉,但是没睡安稳,陈夏生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不过身上的感觉很懒,就没睁眼,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陈夏生爬到床上,在他脸上亲了亲。
这些年沈天郁都被亲习惯了,也没开始反应那么激烈,他知道陈夏生喜欢腻着自己,就睁开眼睛,从兜里掏出一把酥糖。
陈夏生总算笑了,他说:“姑姑没骗我,她真的是带你去城里瞧病了。春阳说城里的医生怕打针的时候小孩儿闹,都会给小孩糖。”
沈天郁也浅浅地笑,然后开口喊:“哥。”
陈夏生愣了愣,然后猛地抬头,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沈天郁。沈天郁都能感受到陈夏生的惊喜,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模样,沈天郁觉得好笑,于是掰开他的手,往陈夏生手里塞糖。
尤金莲看他们两个在一起玩,就放下衣服,从厨房端了一碗炒瓜子,快步向村西走。
然后在一幢古老而威严的房子前停下。尤金莲敲了敲门,迎着里面满脸皱纹的老先生,先是伸手把瓜子放到老人手上。
老人低头贪婪的嗅了嗅味道,然后打开门,放尤金莲进来了。
尤金莲先和他客套几句,问问他身体怎么样,然后就焦急地说:
“叔,我家那娃,本来不会说话,都觉得不是哑巴就是脑子有问题,村里人都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您也知道,不怕您笑话,今天我本来是想把娃送到别人家里去的……我现在也是寡妇了,有时候真不想活了。”
老人眼球浑浊,水汪汪的,像是生了病的老狗,沉默着没说话。
尤金莲道:“可是今天我家娃突然就说话了,还说得特别顺,我开始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可是他又跟我说要上学,这么小的孩子,哪儿想着要上学呢?狗蛋七八岁还在院子里玩,一提要上学就哭……”
老人摆了摆手,让她不要说了,点燃旱烟,吸了两口,缓缓说:“不是被吓着了,那是‘开窍’了。古时候就有这么一种说法,要是活得下去,那是文曲星下凡,圣人的转世。”
尤金莲屏住呼吸,瞬间的惊喜席卷过来,然后恢复理智,问:“什么?活得下去?这……”
“哼。”老人阴测测地回了一句,“别高兴的太早。你这娃要不是早夭,就是薄情人。运气不好,活不过明年了。”
☆、第 8 章
第八章
尤金莲本身是淳朴的乡下人,没什么科学的观念,思想非常闭塞,甚至是迷信的。听了村里这德高望重的老人的话,心里慌得七上八下,几乎要给他下跪了,膝盖上都是土,也顾不得擦,拼命请求那个老人救救沈天郁。
老人又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隔了两天拿着一小袋黄纸包着的东西,让尤金莲烧了,放在沈天郁的奶里,沏在里面让他喝了。
不过这药包有没有用呢?答案是不明确的,因为就在沈天郁喝了那像是带着烧焦的蒲公英味道的豆奶后,第二天他就生了水痘,发着低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待在屋子里不让见风。尤金莲恨不得生水痘的是自己,每天晚上都亲自给儿子擦药,陈夏生一看到自己表弟就叹气,心疼疯了。
一个星期后,沈天郁痊愈,因为内里忍痛能力强,没有挠破水痘,脸上一个疤痕都没有。
也是在那天,尤金莲走了十几里路来到学校,说破嘴皮子,让沈天郁去学校读书。
她相信了那个老人的话,对自己儿子卓越的潜能深信不疑,她确定——
“花芽和他爸一样,都会读书,好读书。不说圣人,肯定能走出村里,考上大学。”
想起丈夫,尤金莲眼睛有些红,却坚定地想:我要等到儿子考上大学再去你那儿。沈健,等我。
来年九月,沈天郁四岁半就上了小学。由于沈天郁年龄小,第一次去上学的时候还是陈夏生背着他去的。十几里的山路弄得陈夏生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从陈夏生身上下来,沈天郁胸前的衣服都湿了。
沈天郁一直知道城乡教育的方式不同,可他的性格充满逆来顺受的特点,他觉得很适应这里的生活。在上学的第一天,他就开始适应这里的环境。
因为刚开学,学生都瞪大眼睛听课。沈天郁有趣地看数学老师讲课激动到摸摸自己的脑袋,还有说话唾沫横飞、讲课讲得满脸通红的语文老师。
小学没有英语课,上课只上半天,下午就是体育课和音乐课什么的,三点多就下课,然后帮学校后面的菜园干点活,四点半回家。因为离家比较远,学生一般中午都在这儿吃。
尤金莲把饭放到陈夏生那边,让他中午和陈夏生一起吃饭。
二年级下课比较早,还没打下课铃,陈夏生就出现在沈天郁的教室前,张开嘴对沈天郁笑。
沈天郁不明白,这个从来不刷牙的小黑孩,牙齿怎么会这么白。
村里老师少,教沈天郁的先生也教过陈夏生,在讲台上打趣,说:
“这不是狗蛋嘛。来找弟弟?”
陈夏生嘿嘿笑,‘嗯’了一声。
老师说:“你今年再留级,可真和弟弟一个班了。”
村里学生少,就一个班。
“没事。”陈夏生擦擦鼻子,豪爽地说,“老师,你到底下不下课嘛,饿坏我家花儿了。”
这声‘花儿’让沈天郁哭笑不得。村里人都有小名儿,难听的不少,就是没有像他这么模糊性别的。
果然,说完这句话班里已经有人开始笑了,老师推了推眼镜,笑着说:“那下课吧。”
班里的学生三三两两往外走,陈夏生牵着沈天郁往柳树下走,然后拿出馒头和咸菜,一边吃一边说:“花儿,要是吃不饱就去那边打菜,跟我要钱就行。”
其实尤金莲带来了一个馒头,一个玉米面饼,本来是想让他们两个分着吃的,谁想陈夏生偏心过头,直接把馒头给了沈天郁,自己啃玉米面饼。他刚快要发育,三下两下就把饼吃下去,然后猛地吞了吞口水。
沈天郁被他过于诚实的表现弄得愣了一下。他这么小本来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平时在家喝点奶,来一点主食就行了。他把自己咬过的地方掰下来,然后递给陈夏生,说:
“给你。”
陈夏生摇头,说:“饱了。”
“……”沈天郁手没动,说,“我吃不下了。”
陈夏生这才接过来,捏了点咸菜,喝水一样把馒头吃下去。
一转眼就过去五年。
沈天郁接近十岁,和前世一样,高高瘦瘦,皮肤是永远晒不黑的苍白色,看起来有些单薄。不同的是,他现在穿着明显大一号,而且有些旧的衣服,身后还跟着十五岁的陈夏生。
陈夏生青春期时长了不少,刚十五岁身高就接近一米八,声音浑厚,脸部的轮廓被彻底撑开,鼻梁高挺,四肢修长有力,奔跑的时候带着成年人的力道。
陈夏生背着沈天郁的书包,正和他一起往学校走。
沈天郁今年上五年级。他的能力直接考大学都没什么问题,不过前世的沈天郁就学会了不争不抢,也不会故意表露出什么。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曾经重生过一次的信息,于是每年都顶着‘第一名’‘次次考试都是满分’的光辉头衔,和一群比自己心理年龄小不少的小孩儿一起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