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二楼的阅览区,关靖泽微微一顿,瞧着窗外的景致。
郑驰乐常坐的位置似乎正对着乘风机械厂的大门啊!
关靖泽目光微动,指了个相反的方向对郑驰乐说道:“我想起有几本书想要看,去那边找找。”
郑驰乐点点头,没察觉关靖泽的算计,在原地站了站就挪向那个熟悉的位置。他以前常常以看书为由跑来这边,为的就是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能不能看到郑彤出入。
回想起来那时候还真有些矫情,心里要是在乎的话就冲上去抱着哭闹啊!哭到对方心软,什么事不好说?心里要是真不在乎就别时时刻刻惦记着!
很没意思。
可是想到那个经常跑上好几站路傻傻地坐在这里、傻傻地想要远远看自己母亲一眼的年幼的自己,郑驰乐发觉时间似乎真的很无情。
当他已经能理智地选择最好的方式对待郑彤、当他已经能理智地喊郑彤一声“姐”,那个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堂堂正正喊郑彤一声“母亲”的自己似乎已经被杀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失去了那份念想的“成熟”的自己。
郑驰乐突然就控制不住地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
似乎要把这么多年没再流过的泪统统流光。
☆、第十一章 没底
郑驰乐的眼泪来得快也收得快,等关靖泽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如常。
当然,是他自己这样认为而已。
关靖泽其实并没有走远,他借书架挡住自己的身体,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从郑驰乐开始的痛哭到后来的伪装,关靖泽都尽收眼底,那迅速爆发又迅速消逝的激烈情绪就像一根线索一样,慢慢地把以前那些并不明显的痕迹串联起来。
郑驰乐和郑彤有问题!
关靖泽并没有急着逼问出事实,反正将来有的是时间可以把一切抽丝剥茧。
他拿着几本书招呼郑驰乐:“你要看吗?这些都在入学加试时的参考书单上,我一直没找着,没想到这里会有。”
郑驰乐看着他不知从哪挖出来的《新青年》和《号角》合集,一时有些无语。
淮昌一中是百年老校,某些方面来说非常开放,某些方面来说却又非常守旧,它的入学加试是给想要证明自己实力或者外来生源想要就读淮昌一中而提供的特殊渠道,目的是招收省内最优秀的学生,难度无疑是非常大的。
郑驰乐当初也拿到了参考书目,但是岚山那个地方很多书都弄不到!而且当时他还憋着一口气想着再也不依靠郑存汉,于是钱都攒了起来准备当生活费,哪有条件把书全都弄回来?只能去别人那儿蹭。
主要蹭书对象当然是校长魏其能。
打从知道魏校长家藏书很多以后他就死皮赖脸地往魏校长家跑,只差没把那儿当家。
那时他脸皮蹭蹭蹭地增厚,除了师父季春来以外从来都不告诉任何人自己准备做什么——他憋着劲想着要让郑存汉和郑彤都大吃一惊,然后为他的出色而感到自豪,后悔不认他这个儿子和外孙!
可惜关靖泽打破了他的美梦。
关靖泽这人家世背景一流,就算摆在首都也是排得上号的;偏偏这人还不骄傲,做什么都冷静又踏实,从来不会因为蛮横跋扈或者肆意挥霍而被人注意到。
好底子、有恒心、有毅力,这样的家伙想不成功都难。
郑驰乐妒忌过关靖泽,要不然他也不会将关靖泽列入“对手”行列。
可是在发现关靖泽还要比自己更努力之后,郑驰乐就没法嫉妒他了,每个人的付出都应该得到回报,关靖泽出色的成绩是全凭他自己挣来的,他妒忌什么呢?
其实郑驰乐挺感激关靖泽的,要不是意识到关靖泽是一座自己怎么都逾越不了的高山,郑驰乐也不会走得那么干脆。
郑驰乐接过关靖泽递给自己的《新青年》合集,坐在关靖泽对面看了起来。
这个时代其实已经远离了《新青年》和《号角》,那些刊印在这两本杂志上的名字有不少已经载入史册,华国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刚吹响“新生”号角的稚童了,全国各地都已经在摸索中成长起来。
到了郑驰乐二十五岁的时候,这种老掉牙的东西更加不会有人去读。
郑驰乐觉得自己应该要对得起老天多给他的十几年时光,所以很快就沉下心来翻阅那一篇篇被誉为“黎明的曙光”的文章。
关靖泽盯着郑驰乐沉静的侧脸一会儿,也投入到自己拿过来的《号角》。
他以前来这边就已经大略地看完了这些东西,细细想来,后来的行事多少也受了它的影响。对于自己的“启蒙”读物,关靖泽这一次看得更为认真。
两个人都很投入。
直到落日西斜,照进窗内的余晖染上了晚霞的红晕,郑驰乐才合上书本,伸了个懒腰。
瞧见关靖泽那笔挺的身姿,郑驰乐一下子有点恍惚。
从见到关靖泽的那天起这家伙就是这副正经模样,仿佛永远都不会有疲懒的一面。
真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怪物!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关靖泽抬起头来,对上了郑驰乐的视线。
他那像墨一样黑的眼睛光芒微拢,灼灼地瞅着郑驰乐:“看完了吗?好像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被那样的眼睛盯着瞧,郑驰乐总觉得自己完完全全被看透了。
他暗暗甩掉这荒谬的感觉,点了点头说:“下班时间也到了,再不回厂里姐会担心。”
关靖泽说:“我先把书放回去。”
郑驰乐说:“一起好了。”
这时图书馆里已经亮了灯,两个人借着昏黄的灯光往里走。
这房子已经很老了,修成图书馆也已经挺多年,书籍的气味有点重,穿梭在书架之间总让人觉得安定宁和。
郑驰乐觉得自己的心也安宁下来。
两个“小鬼”回到郑彤办公室时,郑彤正在伏案书写。余光扫到郑驰乐踮手踮脚、鬼鬼祟祟地走进来,郑彤被逗乐了:“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是去看书,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郑驰乐登时就大模大样地迈进来,笑嘻嘻地说:“姐,要回去了吗?”
关靖泽倒是永远都是那小老头儿的模样,他问道:“妈,事情都解决了?”
关靖泽在家一向是有着平等地位的,而且关振远让他跟过来本来就是想让他多学点东西,所以郑彤也不隐瞒:“多亏了有吴先生联系了他在东瀛的指导老师帮忙,帮我们低价拿下了对应的生产系统。虽然现在会花费多一点,但是能够拿到它绝对能让乘风机械厂飞跃式的变化——需要考虑的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关靖泽追问:“那么这次的事是谁在针对您?”
郑彤沉下脸,对于这个问题只是轻巧地带过:“内贼难防。”
果然还是老问题。
关靖泽放心了。
当时这件事确实给乘风机械厂带来了重大打击,但郑彤并没有垮下,面对危机时她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镇定,也展现出了她过人的魄力:她割舍了当前的利益,疾言厉色地指斥内贼和东瀛人合伙损害机械厂利益,当众撕毁合约、砸毁有问题的医疗器械,带着肃清了内贼的乘风机械厂重新开始。
这件事在那时候闹得很大,引起了各地的争议,乘风机械厂的大名反而因祸得福传遍了全国,从此蒸蒸日上。
几年之后乘风就跃升为华中省排名第一的大型企业。
现在被吴弃疾这么一打岔,乘风机械厂很难像当初一样势如破竹地打开全国市场,但这并不是上面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