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驰乐把药箱里面的家当准备好以后就跟周愿商量起具体的应对方案,周愿工作展不开是因为白家村有些排外,而他这人脸皮又薄,受了几次挤兑之后就缩了,没人找上门他也不会出去溜达。
郑驰乐明白周愿的心理。
从首都到穷山窝的落差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很快适应过来,至少周愿就还没适应好。
培养一个医科生不容易,郑驰乐不愿周愿太过消沉。
医生找回自信的办法就是治好病人的病,收获病人的感激。
郑驰乐说:“周愿,我听古玄老先生提起过你,他对你这个学生可是非常看重的。”
听郑驰乐提起自己的导师,周愿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
他虽然不能代表他的导师,但要是他表现太差,肯定会牵连到导师那边,而且也会让导师失望透顶。
周愿终于打起了精神:“小郑局长,你决定用什么治疗方案?我试了几个方子,成效都不好,只能先让他们回家。”
郑驰乐说:“这病发病以后得慢慢治,要马上见效是不容易的,病人家属肯定又跟你急,他们一急你也急,病当然治不好。我们给人治病,最重要的是冷静判断,现在你仔细想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对它毫无办法?”
周愿有种被导师考校的感觉,他绷紧心神回忆着自己学过的内容。他说:“首先是要注意日常防护,防止病情加深或者相互传染。”
郑驰乐说:“这一点你已经交待下去了吧?”
周愿点点头,心里居然踏实多了,接下来说话也更有劲头:“接下来就是要治疗,治疗一定得及时。治疗的第一步是判断病名,在这里需要分清是细菌性结膜炎还是病毒性结膜炎;确诊以后选用西医疗法是口服抗生素或抗病毒药物,同时外用现成的眼液,这些都是卫生站里备有的。但我不想马上就这么做,我想试试中医疗法,我用了几个经方,不过成效不显著,而且很多孩子一喝汤药就吐,灌都灌不进去。”
郑驰乐边听边点头,最后肯定了周愿的做法:“你看,你的思路不是很清晰吗?成效不显著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治病本来就要循序渐进——你能一口就把饭吃完吗?不能,治病也是这样。”他拍拍周愿的肩膀,“也许患者家属会骂你——这种情况是常有的,但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们也是为自己家里人担心。我们每个月搞义诊,就是为了拉近医患关系,尽量减少医患之间的摩擦。”
周愿点点头说:“我明白的。”
郑驰乐说:“我来之前已经看过两个病情比较轻的患者,你带我去病情最重的患者家里看看,我得搞清楚病因。”
周愿点点头。
郑驰乐这一忙活就忙到了夜深。
他对周愿说:“我在你们卫生站跟你挤一晚,不介意吧?”
周愿当然是不介意的。
卫生站比较小,周愿在后面拉了张链子加了张床就当住处来用。好在床非常宽,两个人躺在上面也不挤。
盖上被子后周愿问郑驰乐:“小郑局长是什么时候开始给人看病的?”
郑驰乐顿了顿,笑着说:“我小时候皮得很,学了点皮毛就得瑟得很,抓着同学的手就给他们摸脉,简直是把医术当成好玩的东西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给人看病……其实很难受,我当时非抓着带我入门的老头儿要给他诊脉,结果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那时候我不停地翻书,找了不少调理的方子,说实话,给那老头儿熬药的时候我都是掉着泪熬的,因为我那时候觉得世界上就这么一个老头儿对我好了,他死了我得多难过。可惜那老头儿虽然乐呵呵地喝下我熬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药,却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我听说我姐在外头当上了厂长,就想出去找她帮忙,让她找个好意思帮那老头儿治病。”
说到这里他有些停滞,慢慢把情绪收敛回来。
他继续说:“结果我在船上掉进水里差点被淹死了,回来后那老头儿说‘傻小子,治不了的,别忙活了’,我真是觉得整颗心都凉了。后来我因为太皮而被送走了,再回去时那老头儿已经去世,连骨灰都撒到了海里头,大概是不想我们活着的人惦念。再后来我遇上了我师父,正式入了门,拼了命去学医——我不怕给人治病,我只怕治不好。周愿,这事我可是谁都没说的,你可别往外说。”
周愿还沉浸在郑驰乐那平静却带着几分伤怀的语气里头,听到最后一句话后过了许久才说:“我绝对不会往外说。”
郑驰乐说:“睡吧,你明天还有得忙。不要有压力,你是新手难免会有疏忽,只是以后得密切注意学校这种人员密集的地方。”
周愿点头说:“嗯。”
说完居然慢慢有了睡意。
郑驰乐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黑黢黢的屋顶。
有些事情无论过去多久,挖开来一看依然是鲜血淋漓。
只要回头看一眼从前,前面就算有再多的艰难险阻他也能咬着牙走下去。
毕竟他得活出个样子来,才算是对得起那么多对他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