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上辈子,他根本就没能走出过国门,更别提来到纽约市,站在这里观望传说中的曼哈顿岛。因此哪怕三个月来天天见到的都是如此景象,他也无法按捺胸中起伏的心绪。面对这个庞大的金融帝国,他的资产和力量目前只能说微不足道,还不如一滴水珠来得有力。但是这种无拘无束的畅快感,却绝非国内紧缩的金融市场能够体会。
现在只是1993年,在未来的十年里,纽约证券交易所将会迎来一个让人狂喜的牛市,各种对冲基金、投资银行都在这些年头飞速发展,迎来辉煌和鼎盛。虽然他们终会再次碰上坚壁,陷入下跌或者恐慌,但是还不是现在,不是此时此刻。在他曾经学过的课本里,读过的不知凡几的人物传记和时代记录里,机遇就像塞壬诱人的歌声,曼妙却布满噬人的危机,而如今亲身处于这个时代,掌握着来自未来的记忆,又怎能不让他心驰动荡,情难自禁。
站在窗前看了半天,陈远鸣活动了一下手臂,转身进入了隔壁的洗手间。是该投入新的一天了。
穿戴整齐,从卧室里走出,陈远鸣一眼就看到了外面套间的沙发上正襟端坐的男人。这人只有30岁出头,头发剃成了利落的板寸,胡子刮的一干二净,露出发青的下颌,长相称不上英俊,但是沉稳的姿态里透露出一股迫人的压力,似乎随时都能满弓搭弦,朝向敌人射出致命一击。
这就是他目前的安全顾问张刚,出身沈阳军区东北虎特种部队,在一次任务中意外负伤退役,由于退役后工资实在不高,家里又困难,就被肖云推荐给了自己。这次来到美国后,这男人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安排客房都不住,最终只能选了个总统套间,让他住在外间的客房里。
“老板。”看到陈远鸣的身影,张刚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陈远鸣嘴角微微一抽,每次听他这么叫自己都倍感不适,但是这人就是个标准死硬派,怎么都改不掉称呼,硬是给他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富豪派头。
“张大哥,先去吃早饭吧。等会我还约了人,要去谈谈。”
在华尔街,多数交易都是靠电话沟通,但是有些人却不得不直接面谈,今天陈远鸣就碰上了这样一位。坐在新买的敞篷路虎卫士里,曼哈顿湿热的空气吹进了车厢,陈远鸣靠在窗边,思索着最近手头正在进行的事宜。
在来到美国后,他并没有选择短线股票,而是直接把钱投入了高盛银行,做起欧洲债券交易。这时1992年的英镑狙击案刚过去没多久。通过对于局势的精准把握,索罗斯利用100亿美元大量放空英镑,致使英镑对马克的比价一路下跌破2.778的底限,英国政府动用了价值269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最终也没能守住溃局,被迫退出欧洲汇率体系。
这一役使得索罗斯个人净赚6.5亿美元,也使他率领的量子基金成为世界上最知名的对冲基金。对于这个成功颠覆他国中央银行的行为,华尔街人士自豪的称之为“白色星期三”。然而战役却未结束,随后又是对于瑞典克朗、意大利里拉的操作,直到1993年外汇市场才逐渐停歇。
然而放过了外汇市场,债券交易成为了新的热点,投资者们如同嗜血的大白鲨一样在欧洲大陆上巡回。不同于狙击外汇的华丽表演,债券交易的鲸吞是不动声色的,也让不少旁观者忘却了这个事实。量子基金通过对于法国等国债券的出色投资,在1993年获取了63%的回报率,这可一点也不比92年的69%来得逊色。
所以在抵达美国的第一时间,陈远鸣就切入了这个漩涡。在经过一段谨慎的观察后,他选择入手了大量西班牙和意大利的债券,1亿多人民币听起来不少,但是兑换成美元,不过只有2千多万。所幸这时对冲基金的私筹门槛仅为100万美元,所以这个出手阔绰的中国投资人出现在高盛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嗅到了风头。
在几个月的大收大抛后,终于有人敲响了门扉。
一阵轻微的震动,路虎停在了马路旁,从光鲜的写字楼里快步走出了一个年轻人,是个华裔,25岁上下,一身十分精神的西装打扮。看到陈远鸣和他的座驾,青年先是露出了个惊艳的表情。
“真是辆好车,刚上市的软顶卫士?”
这款路虎在美国上市还不到一周,但是陈远鸣早就期盼已久了,马上就换下之前的大切诺基,再也没什么能比敞篷、高底盘更能抵消他的轿车恐惧症。只是这样一台车,在满街保守的宾利、奔驰、林肯中,难免跟华尔街气氛有些格格不入,分外的惹眼。
“凯文。”陈远鸣微笑着迎了上去,“怎么,让你们久等了?”
来到美国,陈远鸣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精通华尔街的翻译,前世学过点商务英语,但是这辈子好些年没用,早就忘的七七八八,阅读点报纸还行,对话就实在寒碜了。于是通过中介,他选中了这位刚从哥伦比亚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宋凯文。
小伙子人很勤奋,属于跟父母一起移民的二代,家庭情况不算好,全凭奖学金和助学贷款读下了昂贵的常春藤,只是如今华尔街对于华裔还不算友好,在面试碰壁几次后才辗转落到了陈远鸣眼皮子地下,做起了他的金融代理人。
“哪里,对方也是刚刚到。”宋凯文笑了笑,对于自己这位年轻的主顾,他早就学会了淡然处之。才十几岁的年纪,就敢拿着几千万美金在华尔街孤身闯荡,而且所有投资意向都没请教过顾问,直接就切入了欧洲那团乱局,谁知手头的债券刚刚涨过40%,就又转手抛出,看来是想退出债券市场。他实在有些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但是盈利确实真真切切,容不得作假。这不是个愚蠢的老板,有了这个认知,宋凯文干起活来就更加尽心尽力,如今一份安稳又有前途的工作可不好找,必须抓牢才是。
当然,陈远鸣大手笔的操作不只换来了属下的忠心,更有对冲基金直接找上门来。这时的对冲基金都属于私筹性质,需要面对面吸引投资人,索罗斯的量子基金对于整个投行业的震撼可谓天翻地覆,高盛那些知名经纪人马上就成了对冲基金的储备大军,不断有各种各样的小基金成立,但是联系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陈远鸣却始终没有点头,直到这一次。
收拢心思,宋凯文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陈远鸣走进大楼。
约谈设在曼哈顿岛帕克公园大道的一栋办公楼上,这时刚刚上班,路过的办公室都是一片忙碌,但是几人并未停留,径直乘上电梯,来到了他们预定好的会议室。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只见两个男人站起了身,快步迎了上来。
“凯文,这就是你那位年轻的雇主吧!果真年少有为!”为首那位男人绽开硕大的笑容,友好的伸出了手,眼中没有任何轻视和疑问,就这么坦然的向陈远鸣示意道。
陈远鸣笑了笑,礼貌的回握了过去,“我听凯文提到过您,整个华尔街无人不晓您的大名,罗伯逊先生。”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带着一股子友好和善意。跟对方的波澜不惊相比,陈远鸣如今的好奇反而更重一些,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在后世所有金融教材,特别是关于对冲基金这章里,除了对冲基金之父阿尔弗雷德-琼斯和金融大鳄乔治-索罗斯外,就数这位名头最大。
一手创办了与量子基金齐名的老虎基金,一度超越所有基金成为对冲基金业的霸主,却因为98-99年的连续残败和互联网泡沫崩溃,最终黯然退出市场。这样一位金融界大佬,能够亲眼一见还是让人十分激动的。
与业内相传十分吻合,这位罗伯逊先生在面对可吸纳的潜在客户时,总是有着足够的人格魅力和风度,今年陆续出现的老虎基金经纪人单飞事件似乎也没能影响他的心情,仍旧保持着一副彬彬有礼的完美姿态。
宾主双方落座之后,话题就围绕着最近的金融局势漫不经心的绕起圈来,似乎这不是一次事关私筹的约谈,而是一次松散的面试,或者只是场华尔街流行酒会罢了。只是在聊天过程中,那位罗伯逊先生的眼睛越来越亮,特别是当两人对于通用仪器公司和公平人寿保险公司这两支股票的见解上达到高度一致时。
闲聊慢慢从外围切入了正题,罗伯逊坐直了身体,有些认真的问道,“如今在高位选择退出欧洲债券市场,又没切入纽约证券,看来陈先生是另有所指了?”
陈远鸣笑了笑,“谈不上,只是想找机会换条线罢了。如今我的资金链也比较紧张,还是希望做一些利润丰厚的短线。”
罗伯逊微微一笑,“短线?还是老欧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