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厢,沉默半日的国公夫人终究忍不住这巨大的诱惑,斯斯艾艾向君瑞清说道:“夫君,柔然她向来仰慕永安王的风姿,倘或知道少优的提议,未必不肯。且她身份尊贵,将来若真的为永安王生下一儿半女,承袭永安王的爵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如若我们安排了别的庶女进府……您可别忘了永安王的母家镇国将军府一脉呢,有宸妃做保,咱们家庶女的身份可未必能抵得过镇国将军府的女儿。”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永安王请旨求娶君少优之前,宸妃可心心念念的要把自己的侄女儿嫁给永安王。他护国公府为了名声不敢下注,别到时弄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更叫人笑话?
为了照顾君瑞清的面子,杨黛眉将后半句话咽下去没说。不过君瑞清依然知晓了杨黛眉的未尽之意。不觉为难的皱了皱眉。
一方面是荣华富贵的里子,一方面却是不得不舍弃的面子。护国公府虽然不是百年传承的仕宦大家,但也不是那等为了财帛利益就能舍弃一切的市井之徒。君少优的主意,着实叫他们为难了。
君瑞清目光闪烁,下意识缕着胡子沉吟思索。看其神情度其心思,估计又被杨黛眉说动了。只是不甘受人置喙,心下依旧想着万全之策。
杨黛眉看着君瑞清沉吟不语,索性掉过头来问君少优道:“你与柔然向来不亲近,今儿怎么想起让她去永安王府做侍妾?难不成是想败坏了她的名声,叫她以后都嫁不出去?”
君少优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轻笑道:“母亲多虑了。儿今日所说俱是肺腑之言。出我口入您耳,绝无第四个人知道。父亲母亲若是觉得此事坏了护国公府的名声,那就算我没说就是。”
反正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他的手上。下饵钓鱼的人是他,岂能被水中的鱼威胁了去。
杨黛眉看着君少优满不在乎的模样,沉声问道:“那你定是想要报复,想等着嫁入王府后,以正室的身份欺压柔然?”
君少优十指摆弄着手中精致的小茶杯,莞尔笑道:“母亲又多虑了。我若是让柔然进府,必定会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届时进了皇室宗蝶,自然由不得我肆意作践。只要长姐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在王府后宅本本分分的替我为王爷孕育子嗣,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正如他的前身在护国公府本本分分,国公夫人也从未“亏待”过他,是一个道理。
杨黛眉听到君少优刻意强调了“本分”二字,不觉大怒,不经大脑的冷笑道:“好个仗势欺人的小子。你就不怕将来柔然生了儿子,母凭子贵……”
杨黛眉还未说完,君少优已然笑出声来。杨黛眉被君少优的笑声惊醒,猛然回过味儿来。
大褚王朝最重孝道,便是皇子龙孙亦不能行忤逆之事。否则必将身败名裂,再无立锥之地。君柔然就算生下永安王的子嗣,论名分君少优才是他的嫡母。所以杨黛眉妄图借着君柔然的儿子威胁君少优,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君少优开口笑道:“若是母亲不记得大褚律例,儿可以帮母亲温习一遍。大褚律例规定,妾室不能扶正。倘或父亲母亲希望护国公府的血脉成为永安王的嫡系子孙,就千万谨记着护我周全。不然哪天我一不小心被人害死了,长姐就算生了再多的儿子也都是庶子。将来永安王续弦之后,长姐更是一辈子要当人侍妾,永无翻身之地。”
女儿的名分没了,儿子的继承权也没了,那才真真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除非,庄麟能在长达十年的夺嫡大战中取得胜利,荣登大宝。届时君柔然母凭子贵,兴许能被册封为妃。不过……
一来那是十多年后的事情,到时候君少优究竟在哪儿还不一定呢。他就不信他筹谋十年,连永安王府的大门都逃不出去。
二来,就算庄麟有朝一日登基大宝。妃子依然是皇帝的小妾,只不过名头要好听一点儿。就算君少优届时还没逃出去,没有他在前面做挡箭牌,一个庶妃的儿子想顺顺当当的登基可不容易。所以护国公府想要今后顺风顺水,乃至谋夺永安王或者更高一层的位子,就定然要死死保住君少优的地位。想要像上一世那般隔岸观火,富贵与共,落败了就明哲保身,抽身而退是不可能了。
至少,君少优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君少优开口轻笑道:“兹事体大,还望父亲母亲慎重考虑。儿先行告退。”
☆、第五章
一席话,吹皱一池春水。扰的国公夫妇二人心思浮乱。话落,君少优施施然出了大堂,转回后院儿。
月色如银,夜凉如水。满地余晖倾洒,照的整个后花园子分外静谧怡人。
君少优双手负立,抬头仰望天上的满月。夜风徐徐,园内花香浮动,隐藏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廊檐屋角和远方传来的丝竹之声正在提醒他再一次穿越的事实。
君少优在花园内的凉石上坐了一会儿。直等到三更的梆子敲响,身上寒浸浸的,方才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照例是在满城的报晓鼓中幽幽转醒。起身下床,盥洗已毕,在旁侍立的婢女秋芙拿出一件簇新的藕荷色绸衫替君少优换上。又从托盘中一一拿出玉珏香囊等物,替君少优佩戴好。君少优瞥了一眼新作的衣衫,又看了看腰上成色明显是上佳的玉珏和做工明显变得精致的荷包,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婢女秋芙立刻说道:“这些衣衫是夫人今早派陈妈妈特地送过来的,只说是今年府上的夏例。至于那些个玉珏香囊之物,陈妈妈说是夫人特地从她的嫁妆里挑出些上好的玉珏绸缎,又催促着府里的绣娘连夜赶出来的荷包香囊璎珞。陈妈妈说是夫人的意思——郎君这两日兴许会外出行走,这些东西都是必备的。”
君少优莞尔一笑。这个前身本是国公府里一名不受宠爱的庶子,因身体孱弱,汤药不绝,向少出府。又逢主母苛待,只说吃药花了太多银钱就要在旁的地方找补,所以房中外出的衣衫佩囊以及应有的分利常常都被克扣。往往一两年时间都不曾添置新衣,饶是添置了也不过是寻常衣物,更别提这种明眼人一看就是上乘的货色。
记得上一世,自己是在平阳公主的诗会上大放异彩,方才能得到这种待遇。那时据他穿越而来已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想到今生托了永安王的福,竟然在穿越之初立时换了待遇。
君少优眼眸低垂,看着地上的青石地砖,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穿戴已毕,君少优自觉的坐在梳妆镜前,等待婢女为自己束发。
悄悄打量着身前默然静坐的人,晨光之中,少年肤色如玉,眉眼精致,发如墨色绸缎披在身后,仿佛能淌出墨汁来的光滑柔顺,更衬得他面容白皙细腻,唇色并不是健康人的莹润殷红,反而多了几分苍白,眉宇间还透着两分久病在床的倦怠单薄。眼眸漆黑清亮如寒星,周身隐隐透出两分疏离清冷的气质。竟然比平日里还多出两分风姿卓然。正在为他冠发的秋芙神色恍惚了一下,突然开口笑道:“郎君今日好生俊朗,倘或永安王见了,定然欢喜。”
君少优抬眼,透过昏黄的铜镜看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并不甚清晰的镜面映出少女凹凸有致的身段,周身透漏出娇嫩天真的清纯气息。君少优感觉到头上不断拢发的一双温柔手,听着少女如黄鹂般婉转的声音,突然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倘使平阳、陈悦兮和另外几个女人是因身份所限,忍受不了他一视同仁的屈辱和外面风言风语的嘲笑以及族中长辈的唆使,才最终下了狠心出手对付他。可是秋芙自幼服侍在他身边,是他们家的家生子。还是他亲手烧掉了秋芙的卖身契,帮她换了良人的户籍,又帮她重修了父母的坟。按理说秋芙身无外物,亦无父母兄弟被人嘲笑之忧……为什么也要背叛自己?
君少优眼中闪过一抹悲凉,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穿越一世,他汲汲营营站稳跟脚,最终竟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联手害死,可见失败至极。如此情形,老天为什么执意要他再次轮回,难道是想看他再次众叛亲离?
心中突然闷闷的好不舒服,君少优下意识捂着胸口皱了皱眉,轻轻咳嗽两声。秋芙见状,立刻转身进了外客房,从案几上的暖隔当中取了汤药来,奉至君少优面前,轻声劝道:“郎君,先把药吃了吧。”
黑漆漆的汤药盛在碧玉碗里,散发出浓浓的苦味。君少优有些厌恶的瞥过脸去,沉声说道:“不吃,拿下去。”
“可是郎君——”
“拿下去。”君少优再次重复,沉着脸说道:“我没病,以后不准再拿汤药来。”
有病的是国公府庶子,不是他君少优。被人背叛的也是国公府庶子,不是他君少优。他君少优穿越一世,自问对待家人朋友没有半点儿敷衍异心,为何最终这些人都选择了背叛他。
“你先下去吧。”君少优摆摆手,示意秋芙退下。
秋芙自幼服侍在君少优跟前,知道这位郎君因病痛折磨性子并不是很好,向来也有这种无故发火的时候,也不觉异常,微微欠身退下。并好心叫退了在旁侍立的另两位婢子。霎时间寂静下来的卧房里仅剩君少优一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青铜妆镜前。
时间默默流逝,转眼便过了给国公夫妇早起问安的时间。若是往常,哪怕拖沓了一星半点儿杨黛眉早已派陈妈妈过来询问训斥。如今过了约有半个时辰,竟然没有半点动静。倒是厨房派婆子送了早起的膳食来。躲在外间的秋芙看着已经大亮的天色,不得不再次回屋提醒郎君——哪怕他要使性子不去给夫人请安,也得吃了早膳不是。
秋芙刚要动作,猛然听见院儿外一阵吵嚷之声。秋芙有些厌烦的皱了皱眉,跟随小丫头们走到院门处,瞧见外头立着气喘吁吁地春樱,忙压下脸上的不快,笑意盈盈的迎上前,拉着春樱的手笑道:“什么风把春樱姐姐吹到咱们院儿里了,赶快进来喝杯茶润润口。”
心里却想着果然,早起郎君耍性子没给夫人请安,这会儿来人训斥了。
却见春樱并没有往日的高高在上,回握住秋芙的手,快速说道:“快,快去叫五郎收拾好了跟我走。永安王来了,国公和夫人正在前堂接待。永安王要见郎君。”
秋芙听了也是大吃一惊,脱口问道:“怎么会。就算陛下下了旨意,这会儿也不应该——”
“什么应该不应该的。王爷说了,郎君是男人又不是女人,何况早晚都是一家人,哪来那么多外道话。”春樱说着,索性越过秋芙往院儿里走。永安王天潢贵胄,手握军权,又是陛下长子,深得陛下器重,可不是现已解甲归家安享富贵的国公能得罪的。他要见郎君,国公和夫人自然不能阻拦。还得巴巴把人早点儿送过去,免得永安王等的不耐烦。
众人簇拥着进了君少优的卧室。却见君少优和衣躺在床榻上,面冲里,又睡过去了。
春樱也晓得这位郎君自幼就缠绵卧榻,向少有精神的时候,也不以为意。连忙走上前去,轻轻推着君少优的肩膀,口内唤道:“郎君,郎君,起身了。有外客约见。”
君少优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推自己,一下一下的,不轻不重,却扰得人睡得不安心。遂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竟是国公夫人屋里的春樱,不觉一愣。
落在后面的秋芙立刻说道:“回郎君的话,永安王过府了。目下正在外堂由国公和夫人陪着。国公叫郎君也收拾收拾,出去见客呢。”
见客个屁,出去接客吧。
君少优暗地里翻了翻白眼,狠狠吐槽道。
不过他也知道,以他目下的身份可没资格置喙君瑞清的话。杨黛眉既然能吩咐春樱亲自给他送话,又如此温言软语,已经算是给面子的举动。不论君少优心里乐不乐意,这会儿都应该抱着尊重的态度回复春樱,这叫恭敬长辈。不然的话,冲撞长辈身边得用的人就是跟长辈过不去,就是打长辈的脸,就是鸣枪立马的宣战。就是忤逆。
上辈子君少优不懂这些个后宅猫腻,没少在这上头吃亏。以致后来进了庙堂,还有御史拿着此事弹劾不休,说他不敬嫡母,品性卑劣。几次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乃至新帝行鸟尽弓藏之事,国公府明哲保身,抽身而退,也没有人说国公府的不对,只说他君少优行事轻狂,连族人长辈都看不过眼。
重活一世,君少优就算心里不满,也犯不着在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上犯错,授人以柄。
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他君少优在势弱之时,从来都不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人。
伸手按了按眉间做出一副实在疲乏的模样,君少优温颜笑道:“原来是春樱姐姐。今儿早起本想去给母亲请安,结果突发了旧疾,疼痛难忍,一时没能过去。还望母亲不要怪罪。”
君少优的前身落地时本是个健壮敦实的小郎。聪明伶俐,颇有早慧之象。五岁进学,七岁能诗,京中一时传颂。结果八岁那年染了一场风寒,自此后身子便倒了。这么多年来又不加保养,三不五时的就犯病几回,这当中自然有国公夫人的功劳。春樱乃是国公夫人最信重的大丫鬟,对于此事心知肚明。又拿眼窥着君少优的面容,但见他果然眉宇倦怠,容色苍白,眼睛也熬得红红的,十分不舒服的模样。心知他没说谎,遂开口笑道:“郎君也忒小心了。夫人最是个慈善大度的人,亦知道郎君身体不好,多次免了郎君的请安问候。嘱咐郎君要好生休养,切莫因请安折腾了自己,反而添病。这次自然也不会见怪。”
一席话说的,既把杨黛眉的宽容慈善表露出来,又隐隐指代君少优仗着体弱多病就疏忽礼仪。上辈子君少优听不太懂这种后宅专用上眼药的弯弯绕,没少被人坑。这辈子听懂了,不觉开口笑道:“都说春樱姐姐口齿伶俐,今日果然见识到了。既然如此,也请春樱姐姐帮我向母亲回复一句,就说我身子虚弱不受补,这汤药里的人参可以减下去两分。须知人参肉桂虽然是好东西,但也要看服用的人合适不合适。”
春樱微微色变,开口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给郎君开药方子的可都是宫中的太医,难道他们的医术不高明,不能医治郎君的病症?郎君若是有任何疑问,定要跟奴婢说,奴婢回头就禀明夫人,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