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少优温颜笑道:“夫人说的很是。”
杨黛眉又陪笑着说了好一番闲话,见君少优对她接沈青棉回府一事果然没有丝毫芥蒂不满,不由得心下一喜,言谈举止也更加契阔疏朗,挥洒自如。
君少优见状,只微微一笑,却也并不点破杨黛眉的心思。
其实在从庄子上回来之前,君少优并没有下定决心,是让沈青棉就此脱离护国公府,还是从长计议,缓缓图之。前者是为了照顾沈青棉的心情,后者是为了照顾沈青棉的名声。至于君少优自己的声誉形象,他倒暂且没考虑太多。
然而君少优自己不做考虑,却并不表示沈青棉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纠结墨迹了一辈子,沈青棉觉得余生快乐也好,寡淡也罢,总不能因一己私心而败坏了儿子的名声前途。所以沈青棉在经过冷静思考后,最终还是决定暂且回到护国公府,慢慢等待可以顺水推舟脱离公府且不会连累到君少优的时机。不过深知君少优骨子里的执拗和桀骜,沈青棉并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她只是欺骗君少优自己在护国公府住了二十多年,骤然离开恐怕不会习惯。希望君少优能多给她一些时间,让她慢慢习惯。
对于沈青棉莫名其妙的解释,君少优立刻便联想到《肖生克救赎》里面那个在监狱里头呆了一辈子的老犯人。他自觉可以理解沈青棉的彷徨不安,那是一个人骤然离开熟悉的环境时所必有的胆怯。这种心理上的疾病是君少优无法干扰的。因此他觉得沈青棉的提议很是合理——总要给她留些适应新生活的时间。
所以君少优这一次倒真的没有让沈姨娘长久的滞留王府从而达成最终脱离护国公府的意思。而之所以回京这么几天都没有将沈青棉送回护国公府,其原因也并不是杨黛眉暗暗猜测的那般复杂——仅仅只是君少优近日忙于公主和亲一事,将沈青棉和护国公府丢到脑后罢了。
简而言之,君少优完全忘了要把沈青棉送回护国公府这回事儿。
如今杨黛眉找上门来,本来就没有心思阻拦的君少优自然应了杨黛眉想要将沈青棉带回去的要求。坐在下首的杨黛眉见君少优的神态中丝毫没有抵触勉强,还神态平和的与她寒暄热络,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如今朝中局势诡异,永安王府在陛下跟前儿也越来越受重用。这样的现实让杨黛眉越发不愿意得罪了君少优。她本就是寒门小户出身,自幼上过山下过河,吃过树皮掏过鸟蛋,也曾给人家浆洗针黹换取口粮喂养孩儿,荒年的时候被逼得没办法了,还不怕丢脸的向人乞讨才一路寻到了带兵打仗的君瑞清。她这一辈子风风雨雨,遭受过太多的苦难和不公,欺骗和背叛。然而那些跟她一样的糟糠之妻,却有更多死在了乱世征战中,或者发达的丈夫嫌弃的只能藏于深宅,更有一些人是死在了那些惯会装巧弄乖哄骗男人的姨娘手上。而她杨黛眉,却熬过了这些苦难最终成为人人艳羡称慕的国公夫人。
一个有过这样经历的人,必然不会是个蠢人。
虽然后来十多年的富贵荣华让她一度变得目光短浅且不可理喻,不过感谢上苍还是让她及时警醒过来。而重新披上战衣的杨黛眉,绝对会步步谨慎,事事筹谋,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她手上的一切。
这样精明清醒的杨黛眉是可怕的,因为她并没有那些世家贵族引以为傲的尊严和骄矜。自然也不会有那可笑的天真愚昧。在她看来,所谓颜面不过是有权有势后的附庸品罢了。如今护国公府明显没有永安王府的威势,情势比人强,杨黛眉这个在人屋檐下立刻就低头的聪明人自然也不会故意犯二与君少优作对。
所以她如今伏低做小,隐忍谄媚,竭力同君少优保持良好的关系。哪怕君少优因为一时疏忽忘了送沈青棉回护国公府,杨黛眉的反应也是立刻帮着君少优将此事描补过去,而不是像从前那般,伺机搞风搞雨,败坏君少优的名声。
而她所做的一切让步谦卑,都是为了她辛苦拉扯大的几个儿女。她要确保之前十几年的泄愤举动,不会因为君少优一朝的飞黄腾达,就牵连到她的儿女身上。
因此她对此番跟来的君柔然十分担心。不过见谈话这么久了,君柔然也并没有做出什么不符合规矩的事情,一直半悬着的心也微微放了下来。
倏忽间便到了午时。君少优少不得吩咐下人预备酒宴款待两位客人。
期间杨黛眉因闲话太多喝了两盏茶汤,如今有些内急,不得不出去方便方便。杨黛眉原本的打算是拉着君柔然一起行动,她实在不放任这个时而脑残会做出无理丑事的女儿跟君少优一个人呆着。不过君柔然显然不理解母亲的苦心,她并没有理会杨黛眉的明示暗示,反而开门见山的表示自己想坐着休息一下。杨黛眉又不好做的太明显,只轻微皱眉盯着面无表情的君柔然。沈青棉见杨黛眉实在尴尬,便笑着说也想出去走动走动。杨黛眉无法,只得跟着引路的小丫头子先行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警告的看了君柔然一眼。
永安王府的规格比护国公府还高,所以一路行来这院儿内的景致房舍也更加精致契阔。五月初夏,两旁的园子内种满了各色花草,竞相绽放,姹紫嫣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花香味道,日光明媚。杨黛眉与沈青棉一前一后行在逶迤的长廊上,杨黛眉笑言请那引路的小丫头子立在一旁,转身向沈青棉笑说道:“姨娘这几日精神不错,气色也越发好了。看来这王府的风水果然比护国公府要强的许多。”
沈青棉低眉敛目,柔声说道:“夫人过滤了。对青棉而言,终究是护国公府要熟悉些。”
是熟悉,而不是亲近,更不是安心。
杨黛眉哂笑不语,视线有些犀利的打量着沈青棉因为保养得宜而渐渐恢复的风姿妩媚,意有所指的说道:“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叫做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怨不得旁人。希望姨娘能明白些个。”
沈青棉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低声说道:“青棉明白。”
杨黛眉又道:“你生了个好儿子,既有才学本事,又很孝顺。这是你的福气。因你有这番福气,所以我决定今后对你更加客气些个,会给你更多的脸面,也会让你帮着裁度家事,让你过的更风光如意。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底线,别拿我的客气当福气。”
沈青棉低头应道:“青棉谢过夫人。”
“你别谢我,要谢就谢王妃罢了。若不是他如此能耐,我也不会对你多有尽让。”杨黛眉轻轻摆弄着手上的玉镯,开口自嘲道:“再说我也当不得你的谢意。当年你谢我一次,便让我与夫君彻底决裂,成了一个不能容人的妒妇。如今你再谢我一次,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青棉被说的一阵尴尬,连忙说道:“夫人明鉴,当年我着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前尘往事多说无益。”杨黛眉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的说道:“不论你如何思量,最终你决定留下来。不论我当初多么厌恶你,最终还是决定没杀了那个孽种。这都是咱们自己个儿的选择。到了如今,只有担着便是。”
沈青棉原本有些红润的脸色愈加苍白。
杨黛眉的表情却愈发冷凝,她看着沈青棉,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跟你不同,我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也十分明白我自己要的是什么。这个护国公府是我杨黛眉的,也是我的大儿君少安的。我费尽心机,苦苦筹谋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让我的儿女能荣华富贵,平安康泰。任何想要觊觎护国公府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沈青棉连忙接口道:“夫人放心,少优并没有图谋护国公府的心思。”
“我知道他没有。”杨黛眉挑眉说道:“你生的好儿子,既有文韬武略自抱鸿鹄之志,他还看不上我当成宝贝一样的东西。这也是我敬佩他的地方。但是自老爷交了兵权荣养之后,护国公府的权势就已大不如前。我又出了苛待姨娘庶子的丑闻,如今在各命妇圈子中也有些站不住脚。可我依旧想要我的儿女过的更好。如今大姐儿的亲事说定了,乃是娘娘至友理国公家;大郎还在军中效力,一时半刻回不来;二郎的婚事却已迫在眉睫。然而护国公府的状况你也晓得,我必然要借着永安王府的威势才能为二郎谋一门更好的婚事。”
杨黛眉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一车话,目光灼灼的盯着沈青棉,冷然说道:“这么多年,你一直说你对不起我,想要补偿我,这次我给你个机会。乖乖的跟我回护国公府,跟我一起操办二郎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