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瞥到钢笔上映出的自己的眼睛时,他才在怔忡间察觉,自己此时的眉眼就好似照片上十几岁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一样……
无忧无虑,没心没肺,这么多年在外漂泊和闯荡留在眼底的深沉,什么时候消失的,他一无所知。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和赵凌宇绝对脱不了关系。
他郁闷了一阵,却也慢慢平静下来。
那种苦闷的感觉,很快化作一股动力,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实在憋不出来了,便就想最差不过兵来将挡,天还未雨,他还绸缪不出一二三四来,索性不再管他。
不多时,张秘书准时到公司上班,应他之前的要求,没有同前几天一样将文件送到家里,而是带回了公司。
“就这些?”孟池朗翻了翻三个黑色硬塑的文件夹,问道。
张秘书:“今天就这些,主要是账目的最终审核和股东分红计划需要您亲自过目。哦,对了,之前的文件您都处理好了吗?”
“我、我忘了带过来了。”
“没有关系,不过最好在明天能带来给我,我需要整理一遍,二十五号的股东大会上要用到这些资料。”
“好的,我知道了。”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您需要咖啡吗?”
“……不了,谢谢。”他随口想点头,可近来他喝咖啡的时候本来就越来越少了,那东西多少伤胃,早上了赵凌宇禁止他贪饮的目录,更别说在这个时间喝了。
对着这三个文件夹,孟池朗将它们垒在一起立起来在桌上拍了拍,整理平整了,放好,再郑重地拿过一本,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打开。
很快,孟池朗就领教了何谓理想,何谓现实。
现实就是将你乐颠颠地计划了几个小时的事情,在最短的甚至一秒不到的时间里打破你的想象。
孟池朗翻阅纸页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看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他认得每个字,但如果不是文件的第一页上些了年度报表这几个字,他根本无从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更不用说,这东西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他很快又拿过另外两本,这一次,他逐句逐字地看下来,最后,他想撕碎这些纸的心都有了!
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需要他再去做什么?不是都已经摆出结论了吗?这些数字也是,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难道还要他用计算机叠加一遍看有没有计算错误?董事长是拿来干这种事情的吗?
他,完全无从下手。
他拿起电话,就要拨内线让张秘书进来,问问他,这些需要他做什么,又或者该怎么去做。他最终没有,那太丢人了。他想到因为赵凌宇制造出的那些自己很有能力的假象,一时只觉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要他去落自己的面子,‘不耻下问’……更不符合活受罪也要面子星人的标准!
咬咬牙,孟池朗拿过第一本文件,从头看起。
他没有注意到时间,秘书办那里都忙过了好一阵子,张秘书都不见他出来,故而尽责地打进内线问他是否需要订餐。
孟池朗胡乱应了一声,他的脑子里全被数字所充斥,耳朵嗡嗡直响,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生疼,若是世界上有心理测量机这种东西存在,就能知道他现在的暴力指数正以乘方的速度在飙升!
沉默地,抓狂。
张秘书端着送来的外卖进来时,他脸上都带着一股狠劲,在他深邃的眉眼中显得异常深刻。老秘书心里一下咯噔,是报表上有很大的疏漏还是怎么了这是?
孟池朗摆摆手让他出去了,等他想起要吃饭的时候,外送也早就冷了。
他摸了摸空荡得有些难受的胃,早上怕赵凌宇看出什么,他匆匆忙忙的都没等赵凌宇做完早餐再走,神经高度紧张下都忘了饿肚子的事情了。
他打开看了一眼,对冷却后更显油腻的食物有些恶心,但看了看一整个上午还是没有理出头绪的文件,再看看照片上一脸蠢像的自己,抱着一股大无畏的心情,开始吃饭。
他太娇惯了,不就是一顿冷饭吗?他从前在国外身上没钱叫不出房租还硬气地不和家里吭声的时候,一连两个月白水面包都活得好好的,这点算什么!
他怎么就吃不了苦了?可恶,从奢入俭他就做不到了?他又不是智障这点事情还处理不好了?
吃一口,唾弃自己一句,孟池朗都没发觉自己吞咽的动作有多么艰难,脸上的表情比苦瓜更甚。
赵凌宇进来的时候,就见他拿着筷子往饭盒里戳几下继而在夹一筷子到嘴里咀嚼的画面,整个人伸手都散发着一股低气压,提不起劲来。
听见声音,他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停顿在那里的忍耐和吐槽并存的表情,让赵凌宇无奈起来。
他径自朝待客的小组合沙发走去,将带来的文件放下,再将带来的食物摆在桌子上,回头见他还是那副愣愣的样子,对他招了招手。
别吃了,过来。
孟池朗听话地起身,走了两步,才似回过神来一般,往赵凌宇身上扑。
——“我怎么这么没用!”
☆、第九十一章
他的反常,赵凌宇岂能不知?
快到午间还不见张秘书上门来,事情他便也知道了大概,却也没有急着把某只暗自和自己较劲的家伙抓回家里,他在书房将所剩无几的文件和资料都整理好,再到厨房给他做了一顿美美的午餐。
果不其然,孟池朗打算自力更生,结局也不出他所料,只差没用眼刀子把白纸黑字的死物撕成碎片了。
孟池朗这一次罕见地没有一句抱怨或是诉苦,这么骂了自己一句,赖在他背上一会儿,坐下来直接大快朵颐。
吃到一半,孟池朗忽的抬头:“你教我吧。”
他在学着去做,学着去分担,赵凌宇为此高兴,却也没想过让他为难自己勉强于他所不喜欢的琐事里。他点头权作答应,夹了一筷子递到他嘴边,让他吃完再说。
饭爸,赵凌宇也不食言,就从坐上孟池朗倒背如流的文件拿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遍,然后告诉他这些数字组合放在这里透露着怎样的信息,他该从哪个角度去结合这些信息融入孟氏的决策管理中。
再没有比赵凌宇更好的老师,三言两语便让猛吃了那个醍醐灌顶。孟池朗一旦专注起来,极容易忽略身边的人,他本坐在椅子扶手上,不舒服了还不自察,本能地扭动了几下,被赵凌宇一把抱在腿上。
孟池朗天分非常高,要不是对管理不感兴趣,也不至于让他爸爸恨铁不成钢了这些许年。他善于举一反三,一份文件批阅上来,也有些自己的见解,在赵凌宇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不论这认知有多肤浅,他都能摆上台面让赵凌宇给自己说个明白。
如此这般,两个人办公地点又迁回了家里。
孟池朗一改惰性,跟在赵凌宇身边认真得学,其实不过是给赵凌宇打个下手,更多的是陪伴左右,虽说正经事没有帮上多少,但心里终归好受了。
这么几天,还真让孟池朗从繁复的报表中,看出些端倪来。
他说不明白哪里不对劲,可直觉这些账目有所出入。赵凌宇很是欣慰,在他提出来时,将自己早已洞悉的漏洞一一告诉孟池朗。
赵凌宇几句指点,孟池朗再回头看那些加加减减的简单数值时,险些跳起来:“什么!他怎么敢这么做?!”
他仓促地将手中的报表翻到最前面,又翻到最后,没有意外,这份连他都隐约察觉不对的,正是孟氏总部公关部这一年的开支,看似与预算出入不大,但其中几笔数目却隐晦得很,显然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挪用公款,这些人拿着公司开的工资,竟然做出这种违法无良的事情来,孟池朗又诧异又气愤。
然而,问题却远远不止公关部这一处。
以赵凌宇的眼力,要透过这些纸墨分辨出各种问题,绝非难事,有些手段高明些的,与法律和政策玩起了擦边球,自以为能很好地这样,但赵凌宇上辈子可是法律出身,就这种经济案都不知道接触过多少,只能说,这些人遇上赵凌宇也只能认命。
孟池朗越看越心惊,这已经不是他几句怒骂能够了结的事了。
他从不知道,孟氏内部竟然存在着这样大的问题,他只看到了孟氏这两年在海城的飞速发展,以他的阅历还不足以深思熟虑地想明白或看清,这样超常速发展太过容易让一些自得意满的人贪心不足。
每一个企业都无法杜绝这样的情况,就是乾隆帝也要养着一个和珅,水至清则无鱼,这并不与整体的势态相左,只要这样的人能够给公司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孟氏的情况则显特殊。
孟氏发展得太快了,高层的管理人员还没来得及随着这样的壮大而扩充,致使每个高管手中握着的权利都或多或少地超出自己的职权范围,这样的情况下,贪婪,不过是最常态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