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沉寂了太久,渐渐都没有人记得了,称呼她的人都叫她谨希,久而久之,她便从应惟雪变成了应谨希,就是赵四偶尔叫她一声小雪,都会让她非常暴躁,渐渐,连赵四都不曾再叫过这个名字了。
嫁给赵四前,赵四夫人与现在这个疯魇的女人截然相反。
她热情而高傲,海城上流人家谁不知道应大小姐的厉害?不单是应家的声势,更是她自己的努力,学业上她永远都是第一名,非常强悍,方成年,更是自己拿了钱到外头创办公司,因为应老爷子坚决不肯让她承袭家业,她就是要争一口气,闯出一番事业让应老爷子看看。
说起来,赵四还比她小一岁,从小就是被她欺负大的。赵四从小就喜欢跟在她身后,当年就软弱可欺的赵四,在被应谨希欺负的同时也被她从别人的魔爪中救过很多次。
他打小就喜欢应谨希,当年的应谨希还不许一般人叫她的名字,应惟雪,没有人比赵四明白她是多么珍惜这个名字。
后来他也长大了,成熟了,那份感情一直埋在心里不敢说出口,只是一直默默地陪着她,支持她。他比谁都知道,表面强势的应大小姐其实心软又脆弱。她那么努力只不过是为了得到应老爷子的认可,一个眼神会让她兴奋地向自己炫耀,一句冷落会让她失落很多天。
后来的后来,她终于成了他的妻子,她也有了他们的孩子,再后来,应老爷子突病去世……这就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爸,这一次谨希的情况真的很糟糕。我带她回去后,她就没有一天好过,我没办法只好请心理医生来家里。她对心理医生没什么防备,有些事情,也是现在才慢慢从她口中诱导出来的。”
说到这里,赵四有些难以启齿,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儿子,想了想,从客厅边上还来不及放置好的行李中找出一本相册。
他拿得异常小心,这相册是应谨希的宝贝,谁都不能动,就是赵四从前都不被允许碰它一下。她也离不开它,每次病发前或冷静下来后她都需要抱着这本相册才能真的冷静下来。
赵四将它摆在桌子上,翻开其中一页。
入目的,竟是一堆的碎纸片,有规整的也有散乱的,显然有的是剪刀剪碎的有的是人撕碎的。
赵四叹了一口气,将碎照片拨开,露出一张应老爷子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在笑,却不难看出是个不爱笑的人,但此时笑得特别真实和温暖。他的手扬着,应该是搭在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上面,但照片的另一半却被人剪掉了。
赵四皱着眉头,他又看了赵凌宇一眼,接着翻开下一页。上面则换作了一幅画,笔锋粗糙,出自一个不善工笔的人,画的是一个男人骑在马背上,背挺得直直地,死死抓着马鬃,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而那个男人的长相……
赵老爷子猛地看向赵凌宇,再看向这画中人,顿觉心惊!
赵凌宇眉峰微动,待到他父亲翻开一张他外公和该男子的合照,赵凌宇已经对赵四的意思了然于胸,表情又恢复了平静。
厚厚的一本相册,贴着的照片却少的可怜,不过三五张,而其余的都是被剪碎的纸片。
赵四前不久偷偷地写着妻子将那些照片拼凑起来,大多是关于那个男人和她的照片,从婴儿时期到成年时候都有,给他们照相的人,应该就是应老爷子,这就是他极少出现在照片上的原因。
轻轻将相册合上,赵四低声说:“这个人姓薛,曾经是谨希的舅舅,他……其实是应老先生的爱人,同时……也是谨希的亲生父亲。”
赵老爷子怎么也想不到这里头竟然有这样一桩秘辛,要知道应家藏得比任何一家都深,权势摆在那里,但因为家世的特殊性,他们这些同辈人还真的很少听过他私生活,就算去打听所能知道的也寥寥无几。
应老爷子竟然……
赵老爷子有些难以接受,不由转头看了一眼赵凌宇,那张相似了九分的脸让赵老爷子有些恍惚。
“谨希是在我们婚前无意撞破他们……哎,总之那之后她就性情大变。她那时也不想嫁给我的,只是应老爷子强硬地要将她嫁到国外去,谨希不愿意,我才有这个机会。谨希对心理医生说过,当时那个男人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谨希怀孕后他很高兴,病情又有了起色。爸你还记得,当年谨希怀着孩子的时候曾经回家住过一段时间,回来后不久,就有了产妇忧郁症。”
“他们当时在应家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谨希……有几次还想要打掉孩子。那个人的病情越来越重,当年凌宇还被送回去陪了他半年,只是没能救回来。他去世没多久,老爷子就‘病逝’了……”
信仰被摧毁,和信仰消失对于应谨希来说是一击更重一击的打击,那么骄傲的人不能忍受这样的事实,那么脆弱的一个人,同样撑不住两个她至爱而依赖的人双双抛下她。
“谨希受不了打击,才变成这个样子。爸,你别怪她,这些年她已经受了够多的苦了,当年谨希是怎样意气风发,你是知道的,十个我都比不上她,可是你看她现在已经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哪一点是当年应大小姐的锐气?”
“爸,你知道吗,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她根本不爱我,只有在病发的时候才会依赖我……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才让她慢慢走出来,可是这一切就这样毁了!她的病情甚至更加严重,我怕她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赵四苦闷地看向赵凌宇,第一次示弱地低声下气:“凌宇……你就当救救你妈妈,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
赵凌宇看着他,久久不曾回答。
☆、第一百一十一章
而孟家,孟池朗几次欲言又止。
他留在家里,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想要和他爸妈求情,但话到嘴边都是无从说起。
一顿饭吃得郁郁,相比起孟爸大失水准做出来的饭菜,赵凌宇带来的两盘菜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孟池朗又饿,又不敢伸筷子碰。
最后,那两道赵凌宇特意带来喂给他的菜都到了有心计较的孟爸和心不在焉的孟妈肚子里,孟池朗只能咬着筷子,吞下一嘴的委屈。
吃过饭,孟妈倒是有心让自己忙起来,但气过头的她现在还有些头晕,孟爸看她难受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了,还恼恨地看着自己儿子,就因为自己的一下失手,现在还被老婆大人记恨着让他滚越远越好呢。
孟池朗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一副犯了错乖乖等着接受惩罚的样子,事实上他心不在焉,一方面是不知道爸妈接下来会和他说什么,另一方面是担心赵凌宇。
他隐约猜到事关他母亲,曾经见识过赵四夫人那样对待赵凌宇,孟池朗现在都还有些后怕,不知道他这一次又会遭遇什么。自己却不能在他身边,这个节骨眼上,爸妈的情绪是他所不能忽略的。
孟妈被赵四刺激出的一股冲动和维护退散后,剩下的是满心茫然。
瞧她今天听到的这笑话,她唯一的宝贝儿子竟然和凌宇那孩子在一起了?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他一直处的那个所谓的女朋友其实就是赵凌宇?好端端的两个孩子怎么、怎么就成那种关系了?
孟妈实在想不明白,回过神来就见丈夫杀气腾腾的模样映着儿子有些苍白带着血丝的脸,她顿时心疼了。
话在嘴里滚了几番,孟妈才犹豫地问出口。
“孟孟,你老实和妈妈说,你和……到底是怎么回事?别人怎么说都不算数,妈妈只信你说的话。”
孟妈带着点期待地看着孟池朗,孟池朗苦笑了声。
“妈……”他心想,他总算知道自己的鸵鸟心态是遗传自谁了,也知道他妈妈这是想找个理由给自己和爸妈都有一个台阶下,便说道:“没有那么复杂的,我们就是正常的情侣关系,除了他的性别有点不理想,其他的方面,你们都知道不用我多说的。”
孟妈眼睛都红了,“宝贝儿,你怎么会……哎,你喜欢什么人不好,凌宇这样的,你们现在感情好没什么,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拿得住他?而且,我们家和他不一样,别人只会说你巴结他,认为这种关系不正当,你以后都要被别人这样戳脊梁骨啊,妈妈,妈妈不想你这样。”
“妈,你别哭啊。他要是真敢怎么样,我不要他就是了,到时候他哭着来求我,我们都不理他,好不好?”
孟妈瞪眼了,“我和你说正经的!”
“妈妈……”孟池朗放软了声音,有些哽咽。
其实他没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纵然他这些年总是有意无意地让他们潜移默化地接受赵凌宇的存在,认为他对自己的好自然到理所当然,也从不在他们面前掩饰自己对赵凌宇的依赖。
他是认真地在经营这一段感情,不比任何人少一分虔诚。他当年不自信自己能和赵凌宇走多远,也放任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何况是现在。
他也不打算瞒着父母,拖字诀在父母面前最多也不过到三十岁就无效了,爸妈不可能容忍他一直这么‘单’着,届时只会越来越矛盾,索性对他们多一分坦诚,让他们认可赵凌宇,认可他们的关系,不至于太过伤害爸妈,也不会让赵凌宇为难。
这么早摊牌在他计划之外,由赵四捅出来更让他措手不及,但庆幸的是,爸妈能理解他,尊重他,更心疼他。
孟妈最受不了儿子这种带着依赖和撒娇的哭腔,当下也忍住了自己心里抓得厉害的痛心,责怪的话说不出口,她转而问道:“你、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年。”
这两年?孟妈和孟爸对视了一眼,那该是多早之前了?夫妻俩不约而同地想,赵凌宇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口中是在某次的早餐桌上,难道那时候就有苗头?不,不应该啊。夫妻俩又双双否决了自己的想法,那时候儿子才到海城的,之前两个人根本没有见过面,没有任何交集。
“凌宇家里都知道了?他爷爷……”是什么样的态度,有没有为难你?夫妻俩都担心,看今天赵四咄咄逼人的模样,待自己的儿子都那么狠,对自家这笨儿子更不可能好了。
孟池朗挠了挠头,少有的赧然:“爷爷很好,对我也很好。他们家里人我都见过了,对我都很和气。”
“孟孟,你别瞒着妈妈,怎么可能好呢?你看看凌宇他爸爸,恨不得吃了你似得,你要是真和凌宇在一起,以后不说别人,就单他爸妈那儿你要受多少罪啊。”
孟池朗想到赵凌宇的父母也皱了眉,“爸妈,你们别担心,我不大可能和他们见到面的。他们都在国外,一年回不来一两次。而且,你们也看到了,凌宇和他爸妈关系很冷淡。”
说到这里,孟池朗藏不住脸上的担忧,虽然有老爷子在,但想起上一次面对那样的攻击都‘逆来顺受’的赵凌宇,心里怎么可能不受罪。
孟妈担心的却不是这些,她迟疑地问道:“他妈妈的病?……”
孟池朗没多想,闻言点头道:“听说是忧郁症,以前怀凌宇的时候患上的,后来一直不见好,所以迁居到国外静养去了。他妈妈……不大喜欢凌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