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野鬼王生前是个聚众的山贼头子,虽是山贼,也讲究些以牙还牙,以恶制恶,盗亦有道,对贪官污吏,那是薄皮割肉极尽残忍,对妇人稚子又多有容让。也是神鬼怕恶人,因他手段太过狠毒,连地府鬼差也惧他三分,却又有几件行侠仗义的功德,死后没入了油锅,反而继续做了个野鬼王。
两只鬼,一个是遇人不淑看破红尘却还余几分慈母心肠的红衣冤魂,一个是手段毒辣但又有几分侠气的野鬼头子,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野鬼王就对体贴贤惠的苏宝儿动了念头。因他自家就是妓生子,并不嫌弃宝儿的身世,反倒体贴地带着她千里寻子。
此时苏宝儿一见宝宝,就禁不住上前半步,又见宝宝似乎已经不认得她了,吃了那么多苦头也没有掉过一滴泪的苏宝儿禁不住嚎啕大哭。到底母子连心,宝宝见了她哭,忍不住扑了过去,母子俩抱头痛哭。
看见夫人哭个没完,野鬼王颇有些不知所措。忙忙道:“夫人,如今寻回了孩儿,你就莫再哭了,乖啊~”
四郎不知青面獠牙的野鬼王还有这么铁汉柔情的一面,不禁一边忍住笑一边也上前劝道:“是啊,苏夫人小心哭坏了身子。如今一家团圆,正是应该开心的时候。你看,宝宝脸都哭红了。”
苏宝儿听了这话,忙擦干净眼泪,露出个笑模样说:“还没谢过这位胡小公子。”说着一边轻轻的给还在抽噎的儿子拍背。
野鬼王也上前谢道:“古道村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本来先是打算去古道村的,途中有小鬼头已经向我禀报了事情的始末。这次真是谢谢龙子殿下和这位小公子了。”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古拙的木盒子呈给饕餮:“我观这位小公子乃是凡人之体,这里有颗定魂珠。活人佩之可使灵台澄净,不为外邪所侵,死后含入口中还可保魂魄不散。虽入不得龙子殿下的眼,也算是小王的一番心意了。”
四郎正打算客气一番,谁知饕餮随手接了过去,打开看看后才道:“也算你有心。”然后就这么收入怀中。
四郎 = = 这货打出生那天起就不知道客套两个字怎么写吧?情商这么低真的大丈夫?
其实野鬼王见饕餮收了礼物,反而放下了心。
说话间野鬼王一行人就打算告辞。
槐二忙捡了给宝宝做的鱼肉松,猪肉脯,缠枣圈,糖松子并一盒子母茧等各色零嘴让侍从带走。
走的时候四郎最后抱了抱还懵懵懂懂的宝宝,问苏宝儿:“夫人此去是要手刃仇人吗?”
苏宝儿亲了亲宝宝肉嘟嘟的脸笑道:“不了,有时候活着才是一种惩罚。”
☆、蒸龙蛋
这天是中元节。
早晨,不知道什么时候饕餮就起身了。四郎睡醒了见身边是空的,就看着青色的蚊帐发呆,一双眼睛圆滚滚清凌凌的,仿佛能够倒映出全世界的幻像,想的出神了两只小耳朵不时动一下。
饕餮从外头一身血气的回来,看到他这幅少见的呆相,铁石铸成的心脏就像被一片细白的羽毛搔了一下,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食欲之外的古怪滋味,仿佛坚冰不知道哪个角落化了一小块。他过去把团在床上的小狐狸抱起来,用低沉暗雅的声音问:“饿不饿?”在他作为凶兽饕餮的漫长记忆里,很多感觉都渐渐淡去,唯独在远古自己还弱小时,经历过的那种烧灼的饥饿感,历久弥新。所以虽然关心情人只会问饿不饿,这简单的三个字也叫他说出些缱绻华丽的味道。
可是他的声色再动人,四郎也没空注意。因为!他一大早,就发现,精分的枕边人,没正常几年,特么又精!分!了!
别看他平日没心没肺的安闲度日,其实四郎是有些心事的。他在很严肃的思考着关于人生和未来的命题。
当年自己的娘亲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把先天不足的儿子交给精分的饕餮呢?她不知道自己儿子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恶兽饕餮吃掉吗?还是说,她是用儿子和饕餮做了什么交换?陶二哥和他都说要找到父亲自己才可以继续修炼,可是汴京这么大,茫茫人海里又去哪里找。
自己每天这样过的糊糊涂涂的,只研究些好吃的,开个不起眼的小饭店,其实未尝不是在逃避。如果最后也不能修炼,就遵守约定让饕餮吃掉吧。只是到时候自己估计是个七老八十的凡人,也不知道饕餮会不会嫌弃肉太柴?说起来,自己还真是只失败的妖怪啊。
想的出神,没留神就说出了口:“我在想自己的肉七老八十的时候肯定不和你的胃口。”
饕餮抚摸小狐狸的手就一紧,笑着问:“怎么,担心我不守约定提前吃了你?还是担心找不到父亲只能做个凡人?”饕餮面上笑着,心里已经是狂醋:怎么?和他在一起时就没见你问这种话,怎么我一出来就想着约定了?看来我终究是对你太好了点。
这么想着,感受到掌心稚弱的小狐狸微弱缓慢的心跳,饕餮不禁加重了力道,只要再重一点,再重一点自己就会变回没有任何弱点的青崖山主,再重一点,那个蠢货就不会总是因为这小狐狸作出各种自以为情圣的白痴举动。
觉察到到手心鲜活的毛团在微微颤抖,饕餮感到自己的魂魄出现了一阵剧烈的震动,那个本来不该出现的神魂在嘶吼着要冲出来。
“可惜现在是我的时间了。”饕餮看着那个神魂不甘的被定魂珠镇压了下去,充满恶意的说道。可是到底还是松开了手上的小狐狸,任他滚落到膝盖上。
又用手温柔的替他整理弄乱的白毛。
四郎也知道现在应该是那个脾气阴晴不定的凶兽饕餮,不是那个大狗一样的陶二哥。只好认真答道:“二哥知道什么呢。我不是只能问大人您吗?”
饕餮不悦的拧了拧长眉,道:“忘了应该叫我什么了吗?还是这几年我不出来,你就忘了规矩?”
四郎只能忍着羞涩化成人型叫道:“主人。”
他穿着一袭素白的寝衣,黑发披覆在脸侧,从肩头一直散落到床榻,越发显得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
因为饕餮一点也没有收敛自己属于上位凶兽的威压,吓的四郎止不住浑身发抖。
饕餮一把把四郎与他相比显得娇小的身躯横抱在膝头,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如同一个铁箍。
四郎不过一只修为极低的混血小狐狸,面对远古凶兽时那种恐惧是携刻在种族的传承里的。就好比人类面对沉沉不见底的深渊时一样,恐惧,不知缘由的恐惧。
可是四郎知道,此时一味的屈服于本能只会坏事,饕餮绝对不需要一个恐惧他的情人。
当年能跟他签下契约,不也因为自己是那个时候唯一一个敢在后半月靠近他的人吗?
难道在汴京开食肆这几年,因为他养伤没有再出现过就觉得他再不会出现了吗?太甜了。
四郎给自己打气,努力回想网上那种贞子从电视机里一爬出来就掉坑里的搞笑段子,一边告诫自己:顶住,修都修过这么多回了,你还怕他个鸟?
察觉到他不再颤抖,饕餮殿下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将他又更搂紧了一点,低头咬着他的耳珠,懒洋洋道:“我可怜的小狐狸被吓坏了?别怕……我再生气也不舍得对你做什么的。”
四郎心里暗暗吐槽:呸,你也只好骗骗鬼,刚才还虐待动物的事你以为我转眼就会忘记吗?死变态果然是死变态。
饕餮显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看到他这副眉眼灵动的样子就高兴起来,咬他耳朵的动作也轻柔了些,从啃噬变成舔吻。
四郎忍不住动了动道:“主……主人,你今天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好不好?”
幸好饕餮还是饕餮,一听到吃的就放开了四郎,道:“就上你以前做过的蒸龙蛋吧。”
四郎好容易借口做饭跑了出来,摸着自己被咬得红彤彤的耳朵愤想:禽兽就是禽兽,你以为我的耳朵是下酒菜吗?还蒸龙蛋,你怎么不自己生个蛋我给你蒸了吃?陶二哥你快回来啊,还是傻乎乎的大狗状态比较好养活T T。
四郎跑去厨房打了几个鸭蛋,把蛋白和蛋清分开在两个碗里。边搅拌边恨恨。
我真傻,真的,单知道他是个精分帝,怎么就没在他傻的时候多欺负几回啊。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呼唤,刚把做龙蛋要用的鲫鱼汤入锅上了火炉,抬头一看就见窗台上蹲了个熟悉的身影。
四郎瞬间蛋也不打了,欢天喜地的跑到院子里,仰着脸对踞坐在窗台上的陶二哥笑吟吟道:“听说大佛寺做好大的盂兰会,晚上还有放河灯、斗灯会。肯定热闹。我们来了这汴京城后还没有出去逛过呢。”
饕餮看他在清晨的阳光下鲜亮快活的脸,高兴的流光溢彩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一种很久没有感受到的快乐。
于是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个笑来,点点头道:“好,二哥带你去。”
四郎听了就更高兴了,觉得大变态果然走了真是老天保佑,于是赶紧跑去通知槐二和槐大今天下午不上工。
饕餮看着他轻盈的背影,面色沉了下来,他原本只是想要看一下那个白痴和自家小狐狸是怎么相处的,谁知道看着四郎开心的样子却情不自禁的冒出来这句蠢话。
没读过《最全追女(追男)一百招》《新恋爱大全》之类神书的饕餮大神真心不明白恋爱中的人都是白痴这句话。
现在看着自家圈养的小狐狸与那个废物相处时这么自然欢乐,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不舒服。
他原本受过伤,又因为千年来一直吸收人间的欲望为食,于是魂魄分裂成两半,一半是他吸收了人间欲望里那明亮的善的一面,一半是那些欲望里偏执残忍的恶的一面。以前只不过是两个人格交替出现,后来为了给自己的小狐狸找两生花,受了点小伤,一时大意就被那蠢材独占了几年身体。结果这次醒来,见到他只会厚着脸皮跟在小狐狸后头,原来的计划早抛之脑后,由不得他不生自己的气。
这头四郎欢天喜地的跑去找槐大槐二,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实空欢喜一场。
槐大兄弟听了他说要歇业半天,哪里敢不应,都答:“今日大佛寺做的好大法会。听说还有番僧过来行走。是该去看看。”
槐大还说他大早晨打外头回来,就见了好多马车往城外大佛寺和三清观去。又说北关门外水兵桥附近的鱼行,候潮门和打猪巷的南北猪行今天都关门歇业。想来是中元节屠门罢市。估计今天来饭馆吃肉喝酒的人不会多了。
果如他所言,今日食肆客人不比往日,且多有要素食的。
四郎前几日送走了宝宝,本有些闷闷不乐,结果今天早晨被那只精分的饕餮一吓,瞬间连一点要矫情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历来是个乐观豁达容易满足的性子,总觉得日子高兴也是过,不高兴也是过,坏事不会因为你整日哭哭啼啼就不来,好事也不会因为你平平淡淡就坏了菜。自己前世开个小饭店,没车没房只能修成个大魔法师的时候,日子比现在难过一万倍,就是这辈子还是只小狐狸时,也很遇见些波折,现在日子平顺了,只要饕餮不要再时不时精分一下,小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