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就有些无所事事,见汴京城歌舞升平,就日日出去寻访游历,打算等到秋闱结束,再和落榜的同乡一道回去。
这天他从外城的净元观回到下榻的地方,见同住的何生又出去结交应酬,就打算自己先洗洗睡。
刚脱去外衫,就听见外面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他以为是店里的小二过来送热水,就大声吩咐:“门没锁,进来吧。”
敲门的人没有回话,也没有人推门进来。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他二人住的这个房间不大,家具摆设只有一个红漆木衣柜,一个带一面铜镜的梳张台。另外就是他和何生一人一张床。
虽然简陋,但是好在干净整洁。
秋闱期间,各家客栈的房间都很紧张。他和何生带的书童都只能住在城外的大佛寺里面。
因为身边没有人伺候,赵宣只能自己背对着门铺床。
此时听到敲门声,赵宣又道:“是来送水的吗?进来放门口就行。”
谁知还是没有人回应。
赵宣再好的涵养也有些恼火,自己气冲冲的过去打开门。
门外是空荡荡的走廊,并不见店小二的身影。再四下一望,同住的几个书生也不知回来了没有,各间都是紧闭着房门。他左右看了一下,颇有些疑惑的走进了房间。没有注意一道血脚印也随着他延伸到了屋里。
赵宣关上门的时候就觉得一阵阴风吹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又想到何生还没有回来,就没有上门栓,径直上床歇息。
因为他在外面跑了一天,十分疲倦,很快就睡着了。模模糊糊中似乎听到了何生开门进来的声音。
谁知睡到半夜,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先是什么东西在房间里拖着条腿走来走去,然后似乎是喝水的声音,又像是婴儿吮吸的声音。
何生平素虽然总是看不起他,对他呼来喝去,但是既然是同窗,赵宣就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此时被吵醒了也不恼,反而掀开蚊帐打算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谁知道他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过去,见何生好好的睡在床上,连个鼾声都没有。
赵宣抚了抚额头,怀疑是自己做梦,正准备倒回去继续睡,忽然瞟到对着何生床榻的梳张台,那妆台上头立了个铜镜,此时反射着窗外清幽的月光,赵宣分明见到镜子里头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子。正俯下身子从何生的脑子里面挖出白生生的脑花吃!
赵宣险些吓得惊叫出声,忙回过头看向何生,见他一动不动的兀自沉睡;又转过头看铜镜,却发现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把头转向了铜镜方向,和赵生的目光在铜镜里撞到了一处!
那东西看……看见我了。赵宣吓得慌慌张张地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
果然就听见那拖着腿走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在慢慢地、慢慢地朝自己的床边走来。
赵宣飞快的念着些乱七八糟的佛家经文,又把今日去元清观求来的附身符紧紧攥在手里,然后把头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随着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隔着被子也感到自己的四肢都像被沁在了阴寒的冰水里头,渐渐失了温度……
☆、20·状元腐3
今年的八月十五天气晴朗,想来夜间必有好月色。
有味斋的厨房前几日都是通宵达旦的赶制月饼。
四郎当然不会事必躬亲的去做厨间所有的活计。他只负责调制各种馅料。昨晚上给饕餮殿下说的八种馅料并非虚言。
这八种馅料还是粗略数来的。比如豆沙馅一样,就有红豆沙、绿豆沙、 白豆沙等五种。此外还有松子枣泥的,南瓜芋泥的。
阿措、华阳几个最喜欢的就是清水玫瑰、梅子桂花这种甜而不腻,带着淡淡花香的馅料。
若不爱吃甜的,也有火腿猪油、香葱猪油、鲜肉、虾仁各色咸香爽口的馅料。
老年人若是怕不克化,四郎还调制了枸杞山药的。
因为许多人家都慕名过来订月饼,四郎还特意嘱托槐大去打制各色不同形状的月饼模子,有圆形、正方形、椭圆形、甚至还有形如莲花状的。上面又有“嫦娥奔月”、“银河明月”、“玉兔捣药”“犀牛望月”、“暗八仙”、“八宝”等吉祥图案,外环也有各式图案花边,雕刻的无比精巧。
来买的客人没有一个不赞的。
大户人家除了整盒整盒的买,还有特意来定制特大型的月饼,专门用来祭月。
小户人家就买那种四个一封,用油纸包好的简装版,也回去应个景。
赵宣这天早晨就在月饼的甜香气中醒过来。
外边街道上,有街市小儿高声的叫卖些葡萄、西瓜、甜柿子,糖炒栗子。走廊上也有人陆陆续续走动的声音。
赵宣一个跟头翻起来,就看见何生正站在窗边摇头晃脑的温书。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赵宣坐在床边一面穿衣服一面想。
等他穿好了衣服,发现床上枕头边落了一小撮香灰,是自己昨日求来的道符!
难道……难道昨晚的事情并不是噩梦?那么自己见到何生被人挖去脑花也是真的?
这么想着,他就盯着那头的何生看,见他除了神色有些疲倦之外,头上发髻整齐,并没有什么伤痕。又注意看何生在铜镜里印出来的人影,也是全须全尾的,看着并无不妥。
待他洗漱完毕,何生也温完了书,两个人打算一同去大堂吃些早饭。
出门的时候,赵宣忍不住又往铜镜里面看了一眼,虽然只是一眼晃过,赵宣也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前头的何生后脑勺上有张人脸!
那张脸见他看到了自己,还对他裂嘴笑了笑。
那是张鲁!是书院的同窗——张鲁!
难道张鲁就是昨晚的黑影?他又为什么吸食何昌的脑花?今天还附到了何昌的头上?
赵宣的心里又害怕又惊疑,早饭也不吃了,假托自己有事,就出了有味斋奔元清观而去,打算找到昨日给自己道符的道士问个清楚。
何生见他衣服都没有怎么穿齐整就急着往外跑,不禁摇摇头。若是往日,他必定要对着赵宣说教几句,可是昨晚他在清河坊里多喝了一些酒,今天早晨一起床就觉得脑袋嗡嗡直响,连温书也没什么精神。想来大概是宿醉未醒罢。
这几日说是在外边投文应酬,其实何昌都是消磨在了清河坊里。与坊里的明玉公子日日饮酒作诗,夜夜尽欢而归。
这件事何昌自己也觉得稀奇。虽然他好男风,可是历来对小倌戏子一流非常鄙视,而且他极有上进心,一心要在这次秋闱中“蟾宫折桂”,实在不该在这当口迷上清河坊的头牌。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来汴京城后,就与偶遇的明玉公子一见如故。仿佛和他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两人十分的默契。在何昌心里,明玉公子真是皎皎如玉,才华礼仪丝毫不比那些大家公子逊色,虽然身处风尘之中,却称得上出淤泥而不染。
这么想着,何昌就到了一楼大堂,老规矩,还是点了一份状元腐。
四郎在厨间听到又有一个书生点这道状元腐,不由皱了皱眉,问槐二:“你说昨晚我不在,也有许多书生去外边买了状元腐回来吃?”
槐二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谁家最先传出来的做法,我看这道菜除了讨个好口彩之外,并没什么独特之处,实在不知道这些书生为何都如此沉迷。”
四郎听了叹道:“状元自然人人想当。”也许这群书生沉迷的不是这道菜本身,而是这道菜带来的那些光明辉煌的幻觉吧?
两个人说归说,因为住在店里的书生今天早上几乎都点了这道菜,脑花就有些不够用了。
四郎便叫槐二先去给点菜的客人上些今天新煮的毛豆,都是连皮煮熟的嫩黄豆角。金黄色的毛豆盛在粗瓷碟子里,别有一种质朴的可爱。
因为状元腐的主料是猪脑,四郎就吩咐槐大把下午候潮门外南猪行送过来的猪料理了,把脑花取出来备用。他们家历来用南猪行送货,因为这家的猪都是用杂谷子、米糠喂养的。
不像北猪行那家,用的是城里各处收来的馊水喂养,虽然白胖,四郎却不喜欢,总觉得肉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腥臊气。
当下槐大就持了一把杀猪刀,庖丁解牛般的把半扇猪的皮肉剥开,手法老到,并没有弄得四处鲜血淋漓。不一时就取出了一个脑花送到案头。
四郎接过来,去掉脑花外面的膜,打成腐,加花椒、酱油、酒一起上笼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