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四郎隐隐约约打通了整件事情的关节:
饕餮曾经讲过,番僧是外道中人,想必,这个外道指的就是巫族了。当年后土身化轮回,证明巫族本来就和地府有某种联系。而番僧代替自己妻子入饿鬼道,的确如同饕餮所猜测的那样,是在召集炮灰,为巫族重返人间积聚力量。
看来,巫族这个布局应该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只是,和恶鬼合作,自然要用人类血肉供养,所以才会有这一次的大疫。那么,三十那天举行的大摊仪式想必一定是没有作用的,说不定还起到了反作用。
只是四郎依旧不明白,这些道士不自己去收服疫鬼,算计自己做什么?
不过这些阴谋诡计可以先不管,四郎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自己的即将面临的狗血命运——宋道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对自己的炼丹药材上下其手了。
四郎感到一只冷冰冰的手戳了戳自己的肚皮。
“师祖,姓苏的又来了!”一个小道童跑进来禀报。
“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做什么?”担心拯救汴京城的功劳被年轻有为的苏道人抢走,宋道士急匆匆的往外走。临出门前,他想了一下,慎重地吩咐身边的道童,把装天狐的笼子拿去密室放好。
小道童赶忙答应下来,提起笼子出门去。他也不老实,一边走一边恶意的把笼子抡圆了转动。看着笼子中的小妖怪在铁栅栏上撞来撞去,乐得直笑。
四郎呆在笼子里,被晃的晕乎乎的,身上也撞得很疼。他趁着道童只顾着笑没有注意,可怜巴巴地抱住了自己的尾巴,捂在刚才被宋道人戳的很疼的肚子上。
拐过一个回廊时,那个可恶的道童忽然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四郎感到装自己的笼子咕噜噜滚了几圈后被人捡了起来。
【难道是精分殿下听到了我的呼唤?】四郎没出息的高兴起来。结果晕头晕脑的虚着眼睛一看,四郎又失望了,来人并不是精分殿下,而是曾经提醒过自己小心宋道人的女鬼。
那个女鬼让装着四郎的笼子漂浮在空中,一人一狐很快就飘出了这个院落。四郎回头一看,关押他的院落好像是郊外的一个野观,但具体是哪一个,他在夜色中看不太清楚。尽管这样,四郎还是努力记住了周围的环境和显著的地标。他这是打算以后带高手来寻仇呢。╭(╯^╰)╮
又飘了一阵,四郎就看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松树下,站着一个道人和一匹马。
女鬼上前盈盈下拜:“主人。我把恩公救出来了。”
苏道人对她点点头,接过装四郎的笼子,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捆住四郎的玄铁链。
虽然自己曾经救过女鬼的丈夫和儿子,可如今情势不明,四郎并不敢过于天真。于是他依然坚定的躺在笼子里装死。
“别装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但是也不会放了你。”宋道士冷冷的说。
四郎一听,立马一咕噜翻身起来,因为体型太圆,还差点翻过头。
“为什么不放了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主人了!”他以为道士是想要抓他做役使的妖兽。
“这里已经出了汴京城,如今城门紧闭,没有路引进不去。”
“那你能派你的役鬼去有味斋通知我家人吗?他们一定会报答你的。”四郎满怀期待的说。
可惜,道士似乎对来自妖怪的报答不感兴趣。“观中的恶道知道你逃跑后,必定在城门看守,我不会让我的役鬼去送死。”
四郎想想也是:女鬼把自己从宋道士手里救出来,已经报答了自己曾经对他们家的举手之劳,人家的确没有义务冒着生命危险送自己回家。
于是,四郎又要求道:“那我自己回去!”
“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四郎:……
“你回去被姓宋的抓住也是个死,在路上被人不小心踩死也是死。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还不如先老实跟着我。等我有空了就送你回家。”苏道士眉头习惯性的皱在一起,这使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
听他这么一说,四郎也觉得有道理,凭他一个人,的确没有办法走回有味斋。变回人形没路引进不了城,变成狐狸就压根找不到有味斋,而且,宋道人知道他会进城,肯定在路上等着他呢。于是四郎只好委委屈屈的重新抱住自己的大尾巴,打主意等到白天自己再想办法。
四郎不知道的是,因为他的失踪,汴京城各派势力闹得不可开交。
都人整夜整夜的看到天空中火星陨落,窗户外煌火驰过。城中所有的疫鬼都被黄金四目的方相氏领着十二神兽射死在桃弧棘矢之下。
胡恪表哥也根据四郎的口述,制造出了屠苏酒,在城中大面积的推广,阻止了疫病的传播。并且,胡恪和郑大夫在这个基础上改良药方,治好了不少的伤寒患者。
然而,帮助人类逃过一劫的殿下依旧没有得到上天的眷顾:即使掘地三尺,他的小狐狸终究还是不见了。
听说从那年的除夕之后,汴京城就常常彻夜响起某种兽类凄厉的嚎叫声,充满了伤心和愤怒。
这种声音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的,但是,听到的人常常不自觉地在梦中流下眼泪,好像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也找不到了一样。
“娘,外面是年兽在叫吗?”一个孩子抬头问自己母亲。
“桂生不怕啊,咱家挂着红灯笼,年兽不敢进来的。”母亲赶忙捂住自己儿子的耳朵。心中暗暗奇怪,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儿子躺在被窝里,乖巧的缩进母亲的怀抱。其实他并不害怕,不知怎么的,反而有些同情这只传说中凶恶的年兽了。
☆、57·桃花酥1
豆荚姜芽社肉香,菜花杨柳浅深黄。
雪团小狐无一事,钓得鲜鱼便作羹。
话说那日四郎被道士救出来后,两人行了一宿的路,第二日白天到了汴京西北方向的一个小县城。
四郎本来当时就打算和城中的商队一起回汴京城。
因为京中出了疫情,对往来人口管理极为严格,几乎是只出不入。四郎在县城中打听了半天,各家都说这几日并没有顺路进京的商队。若独自上路吧,四郎心下发愁:一是担心路上遇见宋道人及其爪牙,二是也没得进城的路引。
四郎在县城跑了一天,到下午才满面尘土的回到下榻的客栈。苏道士看他发愁,主动问他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去县城里朱员外家收鬼。
这个朱家和京城那个据说有一些拐外抹角的关系。朱员外乐善好施,在当地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在这样的人家做一场法事,求一个官方路引还不是小事一桩,苏道士还说此事一了,便与四郎一道回京。
左右不过多等几天,四郎想想也就同意了。当时交通和通信极为不便,虽然只是京城外围的一个小县城,来回一趟加上办事也得小半个月时间,四郎合计了一下,专门雇人送信估计也要小半个月时间,不如自己协助着宋道士尽快解决朱家的事情,好早日求来路引,返回京城。
想到这里,四郎叹口气,虽然挂念有味斋里的妖怪们,也只能先这样了。
这位朱员外家一共纳了六房小妾,到他五十四岁才生得一个儿子,取名天赐,长到十六岁,便是一表人才。谁知道天赐过了十六岁生日之后,却得了一种怪病,整天躲在书房里不肯出来,一日三餐都要叫人送到书房门口,他接了饭菜进去就把书房门关牢,不准家人进去。县太爷只以为儿子在房中用功读书,不准家人去打扰。
谁知后来有仆妇来禀报说少爷房里有女子声音,朱员外便以为是哪个不守规矩的丫鬟,偷偷跑去书房看望儿子。
只见书房门果然禁闭,他偷偷在门缝里张望,只见天赐搂着一个十六七岁、穿一身粉红衣裙的丫鬟在,气得朱员外踢开书房门冲了进去。
可是走进书房,那丫鬟却跳窗跑了,只是儿子气氛的坐在书桌前,他爹问他话,他也爱答不理。
朱员外动了真怒,把府衙中那日穿粉色衣裙的十六七岁婢女全部打死。
谁知那以后天赐少爷的毛病就更加严重了,不仅不肯出门,还把他爹当做仇人一般,一口一个:“心狠手辣的老畜生!”
家中也常常出现一些怪事。比如养的猫狗无缘无故被人捏死,夜里家人会看到白影从窗外飘过。
渐渐地,天赐少爷由不肯出门发展到卧床不起,就有人说怕是有精怪纠缠。朱员外求神拜佛,发光邀请帖,召集各方高人共商捉鬼之事。还亲自去当地道观,请求道士救救他的独苗儿子,那道士来家中看过之后,说是他家里黑气太重,自己道行不够,传书请了在道上赫赫有名的茅山苏夔。
苏道士带着四郎在朱老爷的热情招待下住进了府中。府中已经住了不少和尚,神婆,巫师。天天开坛做法,你方唱罢我登场。
谁知苏道长到了却不急着捉鬼,白天优哉游哉的享受了一顿丰盛的美食,吃过晚饭又要带着自家小道童一起游览朱员外家的后花园。
朱员外只盼着能治好自己儿子,自然事事都依着他,还亲自点灯领着他们在后花园里闲逛,说是后花园,正月间除了梅花,并没有其他花卉可赏。
绕了一圈后,四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苏夔停下脚步,总算消停下来打算回房睡觉了。
朱员外在一旁殷勤的询问:“道长,可是我家中哪里的布局妨克了赐儿?”
“不。”苏夔若有所思道:“员外家的布局颇为精妙,一定是有高人指点过吧?尤其是后院的那颗桃花树,桃枝自古有辟邪的功效,按说员外家中是不该有妖邪作乱才对的。”
听他这么一说,四郎也回头看那棵桃树,只见桃树上半段有淡淡的白气缭绕,只是已经很稀薄了,中下段浸泡在一片浓郁的黑雾之中。寒冬百花凋零之计,那株桃树似乎繁华满枝,白中带粉的桃花似乎散发出微弱的光晕一样,在点着红灯笼的后花园里特别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