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将军也夹了一箸细细品尝,频频点头,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
坐在琴案前的云仙却推开送到面前的梅花汤饼,发脾气道:“我是个大大的俗人,喝不来这样加了檀香的汤饼!”她虽然在发脾气,神情却别有一种动人的娇俏,并不惹人讨厌。
于是冉将军便不以为意,反而笑着安抚她,并让侍立在旁的小歌伎给她端过去一碗不老汤。
不老汤也是一人一碗。
云仙便转嗔为喜:“这汤水叫不老汤,有什么说法没有。”
☆、76·不老汤5
“三钱生姜、一斤枣,
二两白盐、一两草,
丁香木香各半钱,
约略陈皮一处捣。
煎也好,烹也好,
红白容颜直到老。”
四郎刚巧出门去厨房传菜,旁边捧碟子的小水听了云仙的问话后,左右看看,忽然一本正经得背了这么一首歌谣。
“哈哈”雅间里的客人这才注意到这么个小豆丁,都被他憨态可掬的样子逗乐了。
说是歌谣,其实是不老汤的作法编出来的顺口溜,做菜的时候四郎教小水念来着。小水挺聪明,很快就记住了,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常常翻来覆去的念叨,他是孩子心性,学会了就喜欢四处炫耀。
周公子咬了一口黄衣少年喂到嘴边的玫瑰肉糕,似乎心情很好。他笑问一旁摆放杯盘的槐二:“有味斋里何时多了这么个玉童子似的娃娃?”
说着,他对小水招招手:“小东西,刚才都没看到你。快过来,快过来。”
小水先前挺得意,觉得自己是帮到了四郎。这时候却有些害怕,他抬头四处看了一圈,想要寻找四郎,结果发现四郎不在屋里,只好磨磨蹭蹭得走了过去:“客……客人,有何吩咐?”小水模仿着四郎,一句话却因为紧张,说的磕磕巴巴。
“小东西,别害怕。”周谦之长相俊美,对着小水笑得柔和而宠溺,眼里是纯然无害的善意。
他旁边的黄衣少年上去把怯生生的小水拉到身边,捏着小水的包子脸:“这孩子生的可真标志。骨架也小,再过几年,退了婴儿肥,必然是个绝色尤物。周公子,你说是不是?”
小水听不懂什么叫绝色尤物,这时候被人掐着脸,就有点不知所措。白嫩包子也不知道反抗,只会傻乎乎地愣在那里。
周公子并不接话,不知道他是如何动作的,小水一下子就被抱去了他腿上坐着。小水虽然成天糊里糊涂的,但是第六感十分敏锐,面前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给他一种十分危险又十分熟悉的感觉。他本来胆子就小,因为是水鬼,眼里总像是泪汪汪的。
黄衣少年讨了个没趣,却不敢和客人置气,依旧面色如常地笑着打趣:“周公子你可要温柔一点,这孩子都要被吓哭了。真是惹人疼爱的小家伙。”
周公子从面前的盘子里挟起一个玫瑰火饼,喂到小水嘴边,温柔地哄劝着:“小东西,饿不饿。”
小水虽然有些害怕,可是他还没有吃过今天四郎新做的这种糕饼呢。这时候糕饼送到了嘴边,食欲战胜了恐惧,忍不住就接过来“啊呜”咬了一大口。
“还喜欢吃什么?嗯?”仿佛害怕吓到怀中的玉娃娃,周公子的声音更加轻柔,依稀纷飞的柳絮从人面上拂过,“慢点吃,别噎着。”
小水吃着嘴里的,看着桌上的,就像一只小松鼠,两腮鼓鼓的还没咽下去呢,目光又飘到了那盘芋饼上头。
芋饼是把生芋捣碎,和糯米粉做的饼,里面的馅料是用乳滴熬的焦酪,奶香浓郁。
小水是孩子脾性不知饥饱,四郎做好后只给装了一盘,就不许他再多吃了。此时小水见四郎不在,偷偷对着那道焦酪芋饼吞了好几次口水。
周公子是个人精,闻弦歌而知雅意,赶忙示意黄衣少年把那盘糕饼端到自己面前。见到是糯米糕点,周公子手顿了顿,随即不动声色的挟了一个喂到小水嘴边。
“你也吃。”小水是个体贴的孩子,但是对人间的礼仪懂得并不多,忽然把自己吃到一半的焦酪芋饼送到周公子嘴边。
周公子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就着小水咬过的地方轻轻咬了一口。
周公子身边的几位歌伎娈童见了这个情景,都互相使着眼色,捂着嘴嘻嘻笑。只有黄衣少年皱起了眉头。
“小水,下来!”四郎端着菜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这幅场景,皱起了眉头。
小水立马从周公子怀里像一条小鱼般滑了下去,跑到四郎身边抱住他的腿。
周公子的脸色不知怎么变得异常苍白。黄衫少年担心地看着他问:“周公子,你怎么了?”
周谦之用手捂住胃部,摆着手:“无妨,老毛病了。”
黄衣少年嘟着嘴,像是气愤又像是撒娇地说:“你明明吃不得糯米糕饼,怎么那孩子喂你你就吃?”
夕颜大家一直游离于宴会热闹气氛之外,此时却有些漫不经心的接口说道:“这孩子活泼可爱,周公子想必喜欢的紧。”
冉将军一直在旁边向夕颜献殷勤,听了这话便皱着眉头沉下脸来:“真是没规矩。”
小水虽然可爱,但毕竟只是食肆的伙计。在冉将军眼里,不过是个来伺候的下人,而周谦之不仅是他最得力倚重的幕僚,还是有味斋的贵客。一个下人爬到贵客身上吃东西,不仅把糕饼渣掉了一身,还害的客人胃疼,落到冉将军眼里,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再结合刚才蔷薇露的事情,他心里不由对有味斋大为不满起来。
四郎听了这话,瞪了脚边的小水一眼,然后赶忙上前给冉将军赔罪:“孩子还小,有些不懂事,原是我们大人没有教导好,请冉将军责罚。”
说完这句话,见上头半晌没人回话,四郎忍不住抬起头朝着冉将军那边看过去。原来夕颜大家正在冉将军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而冉将军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当然,这幅场景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四郎惊讶是夕颜大家身后居然寸步不离地跟着那个古怪的老婆婆,而且两个人比刚才贴得还要进!地上的影子几乎融成了一个!
雅间十分明亮,那两个连在一起的影子显得十分古怪,鹤发童颜的老妪也显得十分怪异,可是客人们没有一个表露出丝毫异样。
大概发觉四郎看到她了,那个老婆婆和蔼可亲的对着四郎不断点头微笑。屋子里的灯火照在她的身上,让她看上去不像个活人,倒像是香烛店里用纸扎出来的纸人!
“四郎,这一道肉菜色如琥珀,制作时用的纯正三白酒吧?”一直默默品茶的崔公子四郎新上来的菜品,忽然说话打破了席间诡异得气氛。
四郎回过神来,笑着应道:“崔公子果然见识不凡,这道琥珀肉是用纯正的三白酒一碗,与三钱盐同煨而成。因为这回运来的三白酒酒味纯正,所以没有加水。”
崔公子点点头,又夹了一片百果蹄放入口中:“嗯,外皮糟的十分入味,肉中填了核桃,松仁……唔,这十分柔韧的是什么?难道是肉皮?”
“是秘制的蹄筋宰碎混在里头。”四郎面带笑容,态度周到。
白果蹄是用极肥大的猪蹄,煮得半熟后剖开,挖去直骨,填入核桃肉、松仁以及秘法腌制过的碎蹄筋,然后用线扎实。入锅煮得极烂后捞起来后,连皮糟一天一夜,之后切片装盘。
崔玄微端起小碗,喝了一口梅花汤饼后,叹道:“自从汴京城一别之后,四郎做的菜叫我魂牵梦萦,这真是多亏冉将军,才叫我得偿所愿,一饱口福。”
冉从长出身草莽,对着崔玄微这类士族贵公子时,天生有一种既轻蔑又羡慕的微妙情怀。看到崔玄微对有味斋如此推崇,想来对自己的招待十分满意,心里不由得意。
他不紧不慢得喝了一口新丰酒后,才放下香橼杯哈哈大笑:“玄微公子谬赞了!我江城人杰地灵,有味斋也算不得最佳,下回我再请你去望江楼正店……”
崔公子把玩着手里的香橼杯,似乎对冉将军的提议不太感兴趣:“多谢冉将军款待。不过,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有味斋的菜色,那么别家再好也难以入口了。”说着玄微公子随性得用手托腮,似有意似无意得赞了句:“四郎心思向来巧妙,最合吾意。”然后就用自己杯子倒了酒要敬四郎。
四郎十分感谢崔公子帮他解围,人家敬酒自然不能不喝。不过他也知道自己酒量并不太好,接过杯子只浅浅抿了一口便递了回去。虽然只是喝了一小口,新丰酒的辛辣也一路从唇齿弥漫到喉咙。
崔玄微从四郎手里取回香橼杯,一仰头把杯中的残酒都喝了下去。
四郎面不改色地攥紧了崔公子刚才递过来的东西,偷偷笼在袖子里。
夕颜听了崔公子的话,忽然开口说:“的确,若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别的再好也是枉然。崔公子真是性情中人。”说着,她抬头打量四郎,笑叹道,“这样的风姿绝世,清澈干净的少年,若是进了教坊,我们这些人可都被比下去了啊。”
云仙本来就是以性子直爽泼辣为卖点,这时候一点不含糊的打趣崔玄微和四郎:“姐姐也许还好,我们这些俗人可就真是被衬成庸脂俗粉了。有味斋里想不到暗藏了如此多的美人,依我看,崔公子魂牵梦萦的可不只是有味斋的菜色吧?”
四郎被说的很不自在,幸好崔玄微不接她的话茬,让旁边侍女给自己满上酒杯,一仰头又喝了下去。他喝酒的姿态也十分好看,随性里带着优雅,仿佛从娘胎里带来的贵气,旁人在他身边,无意之中就被衬得黯然失色。
云仙和旁边的黄衣少年嘀嘀咕咕几句,两个人就过来,要拉四郎和小水去席上坐。
四郎刚想要拒绝,崔玄微皱起了眉头:“胡老板还有事情要忙,请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