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随着宇文阀和朝廷在中原一带多次交战,陆阀却偷偷统一了西北,因为和道门关系好,还派人平定了沦为魔域的豫州。
现在看来,犬戎南下,宇文阀一阕不振,南方朝廷一直就被巫族所控制,似乎陆阀成了人族最后的希望,是唯一一个能够收复中原河山的势力。难怪饕餮一早就决定要与陆阀和道门结盟了。
到第二日,山猪精和槐二又指挥着城中一些小怪物去各个路口分送面人。它们假托有味斋主人的名义,把面人掰开来,送给过路的行人吃。成百上千个面人很快就被分食殆尽。
又过了几日,大约是受到高人指点,军士们不再去城外掩埋尸体,而是干脆就地把尸体拖到河市里来焚烧。这几日城中连天的黑烟蔽日,城里再也看不到随处可见的饿殍,只是河市的地上多了许多黑色的人形灰堆,那是尸体被烧化后留下来的印记。
也不知是四郎做出来的面人起了作用,还是烧制尸体杜绝了人相食的惨事继续发生,江城里的人瘟真的被控制住了。
而此时,四郎已经坐进了两头青牛拉的漆彩小车,槐二最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东西,驾车的山猪精大喝一声,马车便欢快得驶离了江城。
在马车背后,一夜之间出现在江城的有味斋又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河边那幢二层小楼寂寞的矗立在昏黄的夕阳中。彩欢门楼上的绸缎幽幽飘荡。像是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风,裹挟着河床里冒出来的丝丝缕缕黑气,在河市里呼啸打旋。风中隐约有鬼怪凄厉的嘶吼声和桀桀怪笑。
啪的一声,怪风把有味斋原本紧闭的大门吹开。黄十三娘将一把瓜子皮扔在地上,转身关紧了自家大门。
一队面目狰狞的壮汉举着木棍,从洄水堤岸边跑过,一脚把四郎扶起来的小小神龛踢倒在地。远处,龙王庙和送子娘娘庙全部被捣毁,庙里泥塑的神仙被饿得发狂的凡人用绳子勒住脖子拖出来游街。
“给雨水还是要绳子!”愤怒的人群一面踢打着神像,一面大声咆哮着。
江城的百姓都同时停下手里的事情,木然的注视着这些人,既不帮忙,也不阻止。
有几个和尚倒是站了出来,想要喝止这种暴行,却被陷入某种狂热状态的人群打翻在地。
然而,岸上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背后,洄水里开裂的缝隙里忽然伸出许多黑色的手,一些干瘦的饿鬼偷偷从洄水的淤泥中钻了出来,然后这些饿鬼的身体崩裂开,变成无数的小飞虫。
江城的天空,忽然被一片发出嗡嗡鸣叫的黑云遮蔽住了。
“蝗……是蝗虫!”一个声音惊叫着。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崔玄微的那番话改编自汉代贾谊的言论: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小白文拙者写魏晋玄学就是作死,但是不写又体现不出乱世的时代精神。总之大家将就着看。
【山居小记】
☆、110·回煞鸡1
出了江城,快马往西北方向走上五天,就来到了太和山脉最南边的小盘山。太和一脉形成于上古时期,山峰绵亘起伏,横贯雍,豫,荆三州,西接巴山,南至洄水。江城外的钟山也属于其中的一列支脉。因此有十万大山之称。
主脉太和山占地方圆四百多公里。临济宗的山门就隐藏在那攀天触日的奇峰峻岭之中,千年来,都在山中弥漫的云雾里保持着作为神佛人间代理者的神秘莫测,高不可攀。
靠南的支脉大多起伏较为缓和,小盘山历来都是避暑胜地。荆州、扬州两地的世家大族多在山间圈地,修建家族的山庄,有的地方豪强甚至修起了古城堡似的宅院。
如今犬戎南下,南边旱灾过后接着是蝗灾,人间还有许多妖魔横行肆虐。
在这一片苦海中,临济宗地位更加超凡脱俗,大有凌驾于四分五裂的皇权和世家之上的势头。
因此,各地豪强或者一方大员,说是带着自己的家眷来避暑,其实是将家小放置在临济宗的势力范围内。这个举动隐隐有两个意思在其中:一是让家人远离中原战火,求个平安,二来,也未尝没有将家小留作人质,换取宗派支持的意思在里面。
因为同时是中原佛教的发祥地,太和山里藏着许多古刹幽观,隐士高人。
过了小盘山之后,越往北走,越是森林密布,遮天蔽日。属于临济宗势力范围之内的地带还有些人烟,但是越往西北去,就越深入十万大山之中,渐渐便都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了。山林中悬崖突兀,峭壁险峻。某些山谷终年湿润多雨,散落着许多与世隔绝的小山村,这些村子里住的可就未必都是人了。
白桥镇是进山的第一站,常常有山里的和尚出来采买东西,如今还多了许多讲官话的小厮仆妇。镇上的居民应该是对大山最为熟悉的人了,然而,若是你向他们打听山那边的事情,镇上的居民也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有的人说翻过太和山脉,便能到达昆仑仙山,也有的说山的那一边是凉州城,是西域诸国,也有的说山那边是一片蓝宝石般的海洋,海面上浮动着蓬莱仙境。然而,几乎没有商队会试图横越这十万大山。据说进了十万大山里的人,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不过,也可能是进了山的人真的找到了仙境,于是就不打算再回到人间了吧。
白桥镇毕竟只是小盘山山凹里的一个小镇,镇民是没有多少大见识的。
这一年的七月半,山风摇摆着白桥镇路旁的森森古木,山道两侧的鬼拍手发出哗啦哗啦的动静。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好似一盏高悬的明灯,替那些夜行的生灵指明道路。白桥镇家家都门户紧闭,自然没发现在这异乎寻常皎洁明亮的月光中,远处官道上青烟弥漫,从烟雾中缓缓行来一辆青牛拉着的漆彩小车。
直到过去好几天,镇民们才发现,小盘山山路边那个摇摇晃晃的二层小客栈忽然被整葺一新,挂了个有味斋的牌匾开始营业。
店里的胡老板长得十分俊俏,手艺也很好,只是山里的居民住的很开。白桥镇上又有几家老字号,镇民并不太愿意走远路特意来盘山路旁的新店。再者说,这间荒郊野外的小客栈,以前就有过闹鬼的传闻,现在忽然不明不白搬来一户人家,生性谨慎保守的山民纷纷对有味斋投来疑惑的目光。
如今有味斋也只做那些来避暑的大户人家的生意,间或有些路过的行商歇脚。生意自然比不得在汴京或者江城那样的大地方。四郎刚好抓紧时间修炼道术。二哥也很满意没有太多凡人来打扰他和四郎的清净日子。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不觉已千年。好像昨天还是酷暑,如今一晃几个月就过去了。时序已经进入了初冬。
眼下天寒地冻,树脆易砍,加上昨日的下了一场大雪,松软的积雪便于爬犁拉木头,正是镇民上山伐木头的黄金季节。
今年秋天,南方蝗虫成灾,这些蝗虫就像是恶鬼一样,见什么吃什么,把曾经繁华的江城吃得人去城空——没办法,江城一直不落雨,蝗虫过后,庄家颗粒无收,民不聊生。好在有拈花寺的了圆大师带着一帮临济宗僧众力挽狂澜,才阻止了江城人瘟流行,重蹈了豫州的覆辙。此事之后,了圆大师便得了一个妙莲尊者的称号,临济宗的风头一时无两。
冉将军在这一过程表现的也颇为不凡,不知道他究竟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潼关之战的战报传到江城后,冉将军就公开与亲近南方朝廷的江城太守分道扬镳,愤然率领大军北上抗击犬戎。
之后江城城外的农民发生暴乱,经历了天灾的江城又遭受了镇压。
江城太守因为不作为被南方朝廷训斥,并且派人来接受了已算得上是十室九空的江城。太守便避到了小盘山下的白桥镇,成了清闲度日的赵员外。
江城的百姓也有进山的,也有往益州去的,更有些血性男儿北上参了军。
因为山里忽然多了许多人,加上山上的世家庄园和庙宇还在扩建,因此,今年白桥镇的建材市场对木料的需求量极大。
第一场雪才落下,老高就迫不及待的找了几个邻居,自己做把头,组成一支四人的爬犁队进山伐木。
昨日一场大雪把草和落叶盖住了。小盘山道口的那家二层小客栈门外站着一头拉爬犁的老黄牛。昏暗的店里点着油灯,两个炭盆燃着,里面烘着几个干黄干黄的桔子皮,于是,室内便浮动着暖融融的桔香。打算进山伐木的白桥镇镇民聚在一起,叫上一叠开花馒头,一碗热热的阳春面,吃的暖呼呼的好上山。
店里的掌柜不像个生意人,看那周身的气度,倒像个世家门阀里的小少爷。当然,村民们其实也没有真正见过门阀里货真价实的公子哥。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一种夸张的比方罢了。
老板的身形修长,但是被一席土布做的蓝衣裳包裹得稍嫌圆润。一顶雪狐做的皮帽子和白绒绒的围巾深藏起脸部,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看着你的时候,叫人的心莫名就软成一团。
虽然掌柜长得像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但是神情中并见不倨傲,脾气也比镇上地主家的儿子好多了。
尽管老板长相俊美得恰到好处,做生意又厚道,待人又和气,但是也没有多少村民因为这个就专程来照顾他的生意。又因为有味斋进进出出的全是些长相不俗的男女,忽然在灾荒年月里出现在荒郊野外的有味斋便免不了被人闲话了。
白桥镇上有许多人暗地里说这家客栈里有古怪。经常进山的镇民们虽然心里也暗暗猜测老板大约是山里的神仙变化来的,却都挺喜欢这个长得好,手艺更好的有味斋老板。山里人并不像平原上的人那么害怕妖怪。山里也有好妖怪也有坏妖怪,就像是世间有好人也有坏人一样。
客栈的厨房里,大蒸笼正在扑哧扑哧冒着白气。里面发出一种麦粉的甜香。四郎在面团里加了白糖,又撒了青红丝在上面。因为馒头是在老肥面里加入面粉制成的,所以揭开蒸笼后,馒头的顶上就好像是绽开了一朵朵鲜花。吃起来柔韧甜香。
如今年成不好的时候,能吃到这样的大白馒头也是奢侈的事情哩。要不是今日要上山敬山神,老把头这只队伍为了伐木又走的太早,家里不及造饭,四位山民是不肯花钱买这种奢侈品的。
四郎把馒头和面用一个托盘端了上来,山民们的眼睛从阳春面移到开花馒头,再从开花馒头移到那双手上,然后就黏在了那双手上。
那是一只难描难画的手,散发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仿佛是玉石雕刻而成的一样。叫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老把头咳了一声,山民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取了馒头在手里,还还是忍不住偷瞄。
老把头是伐木队的首领,他看了这只手一眼,就控制住自己移开了视线:这个客栈老板来历果然不简单。虽然此人表面看上去温和无害,可是从这只手来看,必定也是修为精深之人。
老把头也是做过临济宗外门弟子的人。他听人说起过,门内那些习练密宗手印的人都会有一双晶莹如玉的手,可是,老把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在清晨半明半晦的光线里,仿佛会发光一样的手。
看到跟着他的伙计一个个都目不转睛的样子,狗屁倒灶的任老狗已经傻笑着抬起手,似乎想要把个男人的手拉着怀里摸一模。老把头也无奈:这样的人物,说不得有多大的脾气呢,他们这些小民还是要管好自己的眼睛才是。
其实这些人也并非好男风,只是那双手简直像是磁铁,简直像……像是老天爷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拔不开眼睛,非得再看得清楚些才罢休。
老把头在桌子下面狠狠的踢了自己的同伴一脚。
看着同伴如梦初醒的样子,老把头在心里暗暗纳罕:在这临济宗的山门外,居然也有习练媚功的男人吗?
这么想着,老把头看了看老板那身朴实的蓝布衣服,以及被裹的看不见腰身的装束,又默默否决了这个想法:虽然说人不可貌相,可是这个老板怎么说呢,实在是个清澈的一眼看的到底的少年,绝对没有丝毫修炼魔功的邪气。这么说,莫非是个玄门正宗的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