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虽然很无聊,却并不想去打扰自己师傅和在做正经事的殿下。刚才打斗的时候,他托在手里的接牌糕都散落在地上。四郎左右看了看,就蹑手蹑脚走进女尸,想要把掉在地上的托盘捡起来,。
“吃了阴阳接牌糕,便老老实实投胎去吧!”如同个事儿妈一般嘀咕着,四郎蹲下身,捡起地上托盘里唯一一块干净的接牌糕,顺手塞进了李桂枝张开的空嘴里。听说人死后如果嘴里不含点食物,到了阴间就会沦为饿死鬼。
四郎的接牌糕一放进李桂枝的口中,便消失不见,而且原本掉落在地的那小半边煞鸡和提在道士手里的那只煞鸡慢慢合拢之后,从鸡冠子上冒出一股黑气,进入了李桂枝的尸体里。掉在旁边地上的怪鸡随之变为一只普通的雄鸡。
以为这煞鬼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蹲在旁边傻乎乎对着女鬼碎碎念的四郎赶忙跳起来,火烧了尾巴尖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行功的苏夔摸上了自己的竹剑。连正在看信的殿下都抬起头,凝神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三位大人,小女有冤情!”地上的李桂枝并没有跳起来继续攻击,反而像是恢复神智一样,开口说道。
苏道长捉鬼经验丰富,并不信任凶煞口中所谓的冤情,殿下历来不爱掺和凡人的恩恩怨怨。这两个一见地上的活尸并不是要再次暴起发难,便不再关注女尸,各自转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唯独四郎不仅是个闲人,还是个事儿妈,就颇感兴趣地追问:“你有什么冤情?”历来鬼怪奇谈里的女鬼背后不都该有个不得不说的悲惨故事吗?再说了,方才四郎打斗时,脑子里隐隐约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连云寨里处处透着古怪。
“自从奴家那一日去山里被人罴毁容之后,就缠绵病榻。赵木匠开始对我还好,后来渐渐不耐烦起来。总算他还想在外人面前赚个好名声,多少有我和女儿一口饭吃。只是不久之后,赵木匠认识了花寡妇,我们母女的境况便一日不如一日。赵大力被那个贱人挑唆着卖了女儿,对我也是越来越不耐烦,恨不得我早早死了,再不去碍他们的眼才好。
我却偏偏不如他们的意,入冬后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因为放心不下年幼的女儿,总是梦见她在赵家受苦,就去寻她。结果女儿却不领情。虽然我当时伤心至极,却也没有寻死的念头。我的女儿我最清楚,虽然嘴上说的刻薄,其实还是心疼母亲的。她小小一个人被卖去了赵家,多少不容易?都说母女连心,因此,我虽然伤心,也并不怪她。
那日我离开赵家的别院,只躲在林中哭泣,却被找来的赵木匠拳打脚踢。踢打中,我的头撞到了树上,晕迷过去,然后就被赵木匠活活吊死在树上。赵木匠为了不让我回去找事,还随身携带着一种草药,点燃就能让鬼魂迷失方向。
不知道那草药有什么古怪,我闻过之后,渐渐迷失了心智,心里只想着要报仇。为了找到回寨子的路,我迷迷糊糊的杀了一个感觉很讨厌的人,然后迷惑了他的同伴,将我送回寨子。”
四郎忽然想到寨子口那具被吓死的尸体,问道:“那个伐木人也是你杀的吧?他又没有招惹你,还给你带路,你何必杀他?”
李桂枝微微有些生气地说:“我是贞烈女子,那人好色,寨子口欲行轻薄之事。他自己作死,却也怨我不得。”
四郎又问:“就算任老狗罪有应得,寨子里的其他人总是无辜的吧?”
“无辜?”李桂枝冷笑道:“什么是无辜?他们有我无辜吗?我死后好不容易找到路回家,就发现赵大力和花寡妇居然就在我的灵柩旁边亲热。听了他们的谈话,才知道今日根本不是赵大力一时生气失手误杀,而是他和花娘子早就有密谋,要除去我这个碍眼的东西!
这也就罢了,我也知道自己貌丑,且身体也不好,无法给赵家开枝散叶不说,连妻子的义务都不能尽。所以听了这话,倒也死心,打算弄死赵大力替我偿命就算了。所以一开始才常常在半夜出现在赵家,就是为了吓唬赵大力。
后来斗不过花寡妇,我就离开赵家在外飘荡,却被我知道了一个惊天阴谋。”李桂枝说到这里,就故意停了下来。
“什么阴谋?”四郎是个好听众,老老实实地追问道。
“那一日晚间,我听到赵能和花寡妇的谈话,才晓得自己的被毁容,居然是这两个狗男女一手设计出来的。”
四郎原本以为李桂枝会说连云寨养尸地的事情,谁知道还是男男女女之间那点小破事,不由得有些失望。
“哼。纵然是赵木匠等人害了你,你自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就是。为何又去害寨子里其他人?你冤,无辜被害的其他人就不冤了?”在一旁运功疗伤的道长听到这里,忽然睁开眼睛,冷声说道。
“等等,你是说人罴的事情,是那个叫赵能的人和花娘子一手策划的?他们这么害你是为了什么?”四郎忽然反应过来,李桂枝被人设计毁容与连云寨养尸的事情,看似没有关系,仔细一样,或许不无联系。
“我恨啊~”毁容是李桂枝一生中所有悲剧的来源,以前她也只当是自己倒霉,如今得知这一切都是有人策划的,而策划之人居然是在寨子里最有威望的一个族叔。这是无论放到谁身上,恐怕都会怨恨不平,恨不得生啖仇人肉!哪里还有理智去仔细思考其中隐含的阴谋?
“那你想要我们怎么替你伸冤呢?”四郎见自己的问题勾起了女鬼的伤心事,他想了想,就干脆的转移话题。
“我不求其他的,也不关心那些幕后黑手究竟要对寨子做什么。我只求让赵大力和花娘子受到惩罚,揭开赵能的真面目。不然,拼着魂飞魄散,我也要复仇到底。”李桂枝面目狰狞地说。
“那你就去魂飞魄散好了。”殿下看完信,浑不在意地耸耸肩膀。
李桂枝说的话听上去像是威胁,可是她哪里来的威胁别人的资本呢?看来这女人的确不怎么会说话,怪不得在寨子里人缘那样差。
四郎:这么刺激一个刚结束狂化状态的凶煞真的好吗?
比起全无心肝的殿下,道长实在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天生一种代表月亮惩凶除恶使命感。
“连云寨里的古怪我会细查,做了错事的人都该受到惩罚。但是,你也害了不少人,恐怕难得善终。”
“哈哈,不得善终?我落到这种境地,原本就没想过什么善终!但是,我一进寨子就束手束脚。就算我有心害人,除了那两个伐木人之外,根本什么都还没干成,凭什么要给那些奸夫淫妇背黑锅?”想起平生恨事,又见这几位道长并没有帮忙的意思,反而责怪自己,李桂枝似乎又陷入了疯疯癫癫的状态,脸上黑气隐现,尸体中的骨架格格作响,大有一言不合就继续发狂的架势。
四郎急忙再从地上捡了一块接牌糕塞进李桂枝嘴里。“别着急嘛,先吃点东西。如果你只是背黑锅,其实根本没有害那么多人的话,道长会替你超度的。再说,就算你要我们帮你对付那三个害你,冤枉你的人,也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才行吧?”
殿下一把将蹲地上亲手喂活尸吃东西的四郎拉回身边,抓住四郎的爪子使劲擦。圈养了一只大大咧咧不爱干净,长本事后越发什么都敢去碰的小狐狸,实在是殿下甜蜜的烦恼。
不知道是四郎做的接牌糕真的有用,还是李桂枝被引开了注意力,她定了定神,自癫狂状态中恢复了过来,解释道:“我的魂魄从那一晚之后,才真正化为了煞鬼,要向整个寨子索命。但是寨子里的怪事却并不都是我做的。
首先一个,偷鸡的不是我,是花寡妇,目的是为了将我的尸体从黑僵养成跳尸。第二个,王家兄弟的死也和我没关系。他们怎么死的,也得问花寡妇。再一个,我的确指使那个伐木人去砍断了山涧上的独木桥,但是住在寨子口附近的几户人家并非是我害死的。”
“那是谁干的?是不是你口中的那个叫赵能的族叔?”道长追问。在连云寨养尸的阴谋环环相扣,且提前就找好了背黑锅的替罪羊,看来幕后黑手绝对不简单。害死那几户人家又将他们的尸体塞进炕中的,就算不是幕后黑手,也必定和那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四郎集中精力握紧拳头,有些激动地等待李桂枝说出幕后黑手。虽然他心中有些猜测,但还是想要听到知情人亲自爆料。
“今日的事如此凶险,小女子可真是多亏了几位道长。我那姐姐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么些恶事。虽然她怨恨我和大力,我们两个心里其实并不怪她。只盼她能早日醒悟,往生极乐便好。对了,苏道长,今日可不可以给姐姐下棺?”女鬼正要说出隐于幕后的养尸人究竟是谁的时候,花娘子忽然提着灯走到了院子里,莫名其妙地说了一通表白她和她男人的话。
四郎暗道不好,他知道,李桂枝的尸体能够恢复神智诉说冤情,一是因为被自己用玄门正宗心法印了一掌,二是因为化为凶煞的魂魄重新入体,可是以这种方式回阳的活尸是见不得灯火的。
果然,地上的活尸被花娘子手里的灯笼一晃,立马恢复了尸僵状态,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四郎和道长对视一眼,他们都不是蠢人,花娘子出现的时机太过于凑巧,结合刚才李桂枝的话,她必定也搀和在养尸的阴谋里。就难怪花娘子一个见过世面的过阴人,居然肯答应给赵木匠这没权没势的山民做小了。
院子里一时没人说话,四下里无声无息,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空中一轮明月,毫无感情的俯视着大地苍生。
☆、121·回煞鸡12
圆月西沉,天边微微发白。寂静如同坟墓的连云寨仿佛忽然活了过来,渐渐有鸡鸣犬吠和市声人语。
因为今日是李桂枝下葬的吉日,赵家简陋的厨房在花娘子这个女主人的张罗下,天不亮就传出来一股股诱人的香味。四郎因为要借用人家厨房给殿下做吃食,所以也在里面帮忙。
熟猪油旺火烧七成熟,把打好的鸡蛋糊嗤拉一声倒进锅里,摊成薄薄一张金黄色蛋饼,然后煎至皮硬后就有浓郁的鸡蛋葱花香味飘出来。
一边的炉子上咕噜咕噜吊着笋丝鸡汤,鸡汤自然不是用那只煞鸡炖的。道长拿着煞鸡说是另有用途,不给吃。
当然,四郎和殿下虽然是吃货,也是有品位的吃货。所以,即使苏夔同意他们用煞鸡做食材,不说历来讲究个风雅格调的龙子殿下,就是不怎么讲究的四郎也觉得有点恶心。
因此,锅里炖的这只鸡是四郎自掏腰包,赶早从寨子里养鸡的寨民那里买回来的。买鸡的时候,四郎还顺便和寨民拉了几句家常,养鸡的大妈一高兴,就搭俩鸭蛋送给四郎,还调戏说小哥笑起来太精神了,再给大妈笑一个。
旁边的面团和馅料都已经准备好了。馅料是用鸡肉,冬笋粒,葱花,鸡汤,香油搅拌而成。
四郎用面包好馅,做成一个个精致可爱的小馄饨,然后把馄饨下到开水里,切丝的蛋饼下到鸡汤里。
做好自己这边的事情,四郎就走过去看花娘子。她一手端着盆生猪血,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细筛,旁边灶台上还泡着一盆猪大肠。
“这是要做血肠?”四郎问道。
顾名思义,血肠就是把猪生血灌肠皮内,煮熟而成的。
花娘子抿着嘴着点点头,把猪血用细筛子筛过,装入盆中,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碗飘着油花的肉汤倒进那盆鲜血里,再将鲜血灌入肠皮内扎口。
“不煮一下吗?”四郎问道。
“等小道长的鸡丝馄饨煮好后,我再煮吧。反正是给那些抬棺的男人吃,他们回来还要一阵子,我这边不着急。”这么说着,花娘子转身去墙根背阴的地方取过来一个大瓮。
噗嗤一声,花娘子的手插入瓮口的泥封里头,清理干净泥土后,她从坛子里舀出来一块棒子骨递给四郎。“尝尝婶娘做的糟肉。”
四郎也做过糟肉,是取猪牛羊的肉连着骨头切块,拌入盐,水和酒糟之中。
之后就将和匀的肉块装入陶瓮,用泥封住瓮口,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十四天就熟了。这样的糟肉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煮熟后做菜,若是加其他调味料烤来吃,味道尤其鲜美。
当时的人穷,每到腊月杀猪时才能吃上肉,乡民为了贮存猪肉,便想出来这么个糟肉的法子。
以一个专业人士的眼光来看,四郎觉得糟肉无论在口感还是营养上都比不过鲜肉。可以说,这种做法唯一的好处是便于保存那些吃不完的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