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回去,没轮到你渡劫呢。]丹田里的混沌钟赶忙吆喝着把吓得乱飞的狐珠抓回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狐珠身上。
因为丹田里两只蠢货干起了架,四郎就没有注意自己指出来的那个方向上,有两颗棋子微不可查的动了一动,于是阵门的位置便随之有了改变。
“咦?”崔玄微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诧异地坐直了身子。
陆天机漠然的朝窗外看了一眼,轰隆隆的雷声立时像被人强行掐断一般,骤然停了下来。
过头扫了一眼桌上的棋盘,陆天机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自虚空中抓起一只小老鼠,从儿子先前指明的方向放了进去。
这八卦阵传说是以伏羲的先天八卦为基础创造出来的,能够困仙诛神。桌上的这一局虽然只是棋子摆出来的简易版,并没有加上任何的机关和法宝,威力依旧非同小可。那只老鼠在棋盘间兜兜转转,怎么也出不来,渐渐就如发疯般,左突右撞,最后居然累死了。
四郎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厚着脸皮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这阵法真的好厉害,怪不得连苏师兄都被困住了。”言下之意就是,不是我太蠢,是对手特别丧心病狂。
陆天机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那再指一次吧。其实你根本可以不去计算,只要将心放空,跟着那点一闪而过的感觉走就可以了。伏羲八卦阵也脱离不了大道天演之术,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繁复。”
四郎虽然不甚聪明,但有个极大的好处——最肯听亲近之人的话。在陆爹面前,完全是一骗就走一逗就乐的小傻瓜。
此时听陆爹这么说,四郎便老老实实闭上眼睛,放空心神。果不其然,看似毫无规律的棋盘在他眼前重组整合,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门依次在脑中浮现,冥冥中似乎有光线在棋盘山纵横划过。虽然闭着眼,却看见了睁眼时看不到的东西。
陆爹根据四郎指的方向再次放进去一只小老鼠,这一次老鼠就曲曲折折地找到缝隙钻了出来。
崔玄微收起嬉笑的表情,神情严肃的看了看四郎,又看了看陆天机,最后还是把目光集中在了老鼠走过的路线之上。
陆天机袍袖轻拂,收回那只成功出阵的小老鼠,道:“如今这棋盘上只不过是游戏罢了,真正的八卦阵比这凶险一万倍。”说着,又转头对四郎道:“不过,四郎已经很不错了。”
被在自己心中简直完美无缺的亲爹夸赞了,四郎忍不住心花怒放起来。赶忙低着头掩饰自己唇角得意的笑容。
一低头,就看到陆爹正把玩着手里的小酒杯,那双手在略微暗淡的光线中似乎会发光,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四郎看着看着,忍不住叹口气,都是很明显的地方啊,为何自己以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大约是华阳姑姑从小给自己灌输的亲爹是个渣渣的印象太根深蒂固了吧。不过,四郎现在愿意相信,陆爹一定是遇到了迫不得已的情况,才会和娘亲分开,才会不要自己的。
陆天机看儿子一时皱眉一时咧嘴笑的小傻样,忽然开口问道:“我听外面街谈巷议中,对于天一道和临济宗已经怨声载道。不过,外面大发议论的多是逐利而往的商人,并不能代表民心向背。对于如今的天下大势,四郎有什么看法?看好哪一方呢?”
“诶?”四郎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因为面对的是自己极信任的人,便很坦然地说:“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硬要说的话,我还是宁愿陆阀或者崔师兄取得天下。”
“哦,怎么讲?”陆天机有些感兴趣的倾了倾身子。崔玄微也兴致盎然的抬起头看了四郎一眼。
虽然是道门中人,可是结合穿越前的历史进程来看,四郎也觉得,要想政治清明人民安居乐业,还真不能让宗教控制了政治。对照组就是欧洲的中世纪和中国的封建社会。
四郎想了想,理顺思路之后便说:“若是冉将军没有死,反而被临济宗拱上了大位,他是个草根出身的兵家子,必定不肯给门阀好脸色,便只能和宗派抱成团,因此,的确是临济宗眼中最合适的傀儡人选。如今冉氏败亡,临济宗便转而支持皇甫氏,而皇甫是个做事不择手段的人,阴柔有余,大气不足,而且我看他不知为何,十分沉迷于方士丹术之中,若是他那边取了胜,必定会大力扶持天一道和临济宗,甚至为了自己延年益寿,山河永固而纵容宗派中的败类乱来。所以,恐怕皇甫比冉将军更加不合天心。”嗯,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这种觊觎陆爹的变态,天道怎么可能看的上眼?当然,最后这话话四郎并没有说出口。
“哈哈”既然被看破了行藏,崔大公子也不再故意正襟危坐了,反而风流蕴藉的半靠在椅背上,笑道:“师弟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这些年走过许多地方,却发现临济宗和天一道依旧被芸芸众生看做是苦海慈航。如今两家虽然都出了些事情,导致势力和声望均有所削弱。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知师弟为何并不看好他们?纵然统治者尊崇门阀和宗派,也没有什么不好吧?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四郎停了停,才说:“和尚道士有一个最不好的,就是不事生产却广占庙田。不说远了,就在这小盘山上,大大小小的庙宇就是十几座。前几年山上还有些贵族的领地,随着当和尚的人日益增多,现在也全都划成了庙田。属于临济宗下面的拈花寺除了有一个占地极广的田庄作为庙田之外,自从庆友尊者的大弟子了圆大师去那里挂过一回单之后,当地豪强便又多划出一个山头给拈花寺。那日冉将军发疯后火烧拈花寺,大火燃了三天三夜才熄灭,融化的金子将那片山头都覆盖住了,可见寺庙素日有多么豪奢,对人力物力的消耗有多么巨大。
但师兄有一点说的没错,凡人一旦濒临绝望,临济宗便如同苦海里的慈航,成了乱世里挣扎求存的弱者最后的皈依之所。而在宿命面前,大部分人都是弱者。不过,拈花寺可不是什么人都会收的。若是想要在拈花寺剃度出家,非但要根骨好悟性佳,还要有些出身来历才行。否则,就只能做些扫地打杂的粗活。可纵然经过这样严格的挑选,每年临济宗依旧能招入不少能人异士。可是,天下英豪都去做了和尚,社会又如何发展?百废待兴的新朝又该如何建设?
长期经历战乱的社会极度需要壮劳力。若是以后新朝初建,必定暗潮涌动,开国之君要是一个手腕强硬、能够最大程度将权利集中于自己一身的人物。虽然一治一乱是常态,可是对于百姓而言,自然希望治世能够长点。前朝几代都经营不长,关键还在于权利太过于分散的缘故了。
如今天下人口已经十去八九,更加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中央集权体系,打破旧有的门阀制度,不拘一格选人用人。纵观各路豪杰,也只有陆家长居西凉之地,厉兵秣马,最少士族脂粉气,同时保持了千年的门第传承。再加上,陆家已经在领地内推行了屯田法,军中和辖区官员的任免也早就不用九品中正制,而是唯才是举,我冷眼瞧着,不知陆家那边的掌权者是谁,倒有些明君的样子。”
崔玄微一把脱下碍事的斗笠放在桌上,移到四郎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置于膝上,身子前倾着听他说话,完全是对国士的态度了。
四郎并没有觉察到这种待遇上的提高,思考片刻后,才继续说道:“至于门阀。几百年来,中原一地的各路豪强大多受到临济宗控制,有极强的崇佛思想,因此中原一地清谈风气极胜。百年战乱中,世家若有苟且偷生活下来的后人,只怕也早没有那种积极入世的心态,全都萎靡不振,行为也颠倒狂乱,不知礼法。若是到了新朝还对这些人委以重任,后果可想而知。门第虽然贵重,但真正贵重的不是姓氏,而是姓氏之上所附着的东西,比如家风和代代相传的礼仪修养。可是随着多年战乱,许多百年世家落了个根诛净绝的下场。要说真正的士族传承,除了陆、崔、郑三个领兵的大姓,其余早就已经断绝,纵有一两个活下来的,也多是沽名钓誉之辈,或者没有经过系统的教育,而变得坐井观天、粗鄙不堪,除了那可怜的血统之外,再配不上士族二字。因此,世家的力量有所减弱,天下又正在用人之际,改革取士制度水到渠成。如今陆阀那边,不正是因为不拘一格用人才,所以才让天下间的英雄纷纷归心吗?下一步,陆阀如果能够用一种更公平有效的选材制度取代原先的九品中正制,想必会吸引到更多的有识之士。”
说到这里,四郎意识到自己扯得太远了,便住了口:“我见识有限,所言也都很浅薄,师兄可别笑……”
话还没说完,崔玄微却一下子站了起来,揪住四郎的衣襟,鼻尖几乎触到四郎的脸:“不浅薄,一点也不浅薄,师弟快继续说,如果不用九品中正制,该如何纳才选士,再说说如何将权利最大程度的集中在君王身上!”崔师兄看着四郎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狂热,把旁边的陆天机都吓了一跳,赶忙把儿子救了出来。免得被激动的崔大公子一不小心给勒死了。
这也未必是崔玄微对自己小师弟有什么绮思,只是当时社会讲究“明君贤臣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主公和看对眼的谋臣之间,或者谋士与将军之间,都有着一种与无关爱情,却生死契阔,从一而终的奇特感情。
崔玄微死死抓住小师弟不停的问问题。四郎不得已,只好把以前学会过的古代官制,科举制,外儒内法,中央集权制度等无数封建社会的精英士大夫想出来,又经过时间去完善过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虽然作为一个穿越者,四郎是显得怂了点,为人做事也不够霸气侧漏,但是现代社会到底在他身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日常生活中或许不明显,可是一旦真正涉及某些制度层面的问题,即使不去特意表现,穿越者都会比古代人多一点大局观,这是千年历史积淀和信息大爆炸时代给予穿越者的馈赠。
两个人说到最后,崔玄微甚至忽然起身,对着四郎跪拜下去,请他做自己的谋士。
“如今人族面临着万年未有之机遇,作为一个男人,四郎就不想要参与其中,留芳千古吗?”崔大公子抬头执起四郎的手,姿态卑微诚恳,言辞动人心弦。
然而,崔师兄到底是带过兵的人,他虽然跪在地上,周身气势看上去比坐在那里的胖狐狸还要强一点。
四郎:(⊙o⊙)!!!
陆爹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徒弟帮自己出手挽留儿子,虽然知道不太可能,还是秉着让女婿不开心是我最大的心愿这一宗旨,努力抓住机会给饕餮添乱。不过,儿子能够说出这么有想法的话,倒的确超出陆爹的预料,傻爸爸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留在人间打天下……当然不想!会被当成小怪兽打死的。四郎赶忙摇头,自家有多少斤两自己最清楚,若说要跟着师兄去混古代官场,做个城门小吏还使得,若是开国谋臣之类的角色,就真心不是四郎驾驭得了的。小说里穿越者出将入相,其实都只是一场场黄粱美梦而已。若是真实操作起来,穿越者除了制度层面上有些新见解,其余压根没有任何优势。而历来制度上的改革者,都是死的最快,争议最大的人物。
不过,如果是初穿越时遇到崔玄微这么问,四郎说不定也会点头答应下来——那一定会是与如今完全不同的生活。
可是殿下实在将四郎养的太好了,若是能做神仙,相信大多数君王也不会留恋王位。四郎虽然不是神仙,可是自觉每日过得比神仙还逍遥,偶尔还有些小惊喜小波澜。
这样的日子,对于四郎这种谋略废柴来讲,真是舒心得不得了。
至于功成名就,流芳千古,四郎的事业心完全不在这上面。因为他早就找到了自己一生的事业——豢养天下第一大凶兽。
复兴人族是陆天机师徒的梦想和毕生事业,他们为此殚精竭虑,几乎付出了一切。四郎尊重这种有梦想并且肯为之努力的人,便赶忙把跪地上的师兄扶起来,讨好的给拍拍衣襟上的尘土。
“师兄,人各有志。功成名就,画入凌烟并不是我的愿望,我……咳咳,更喜欢现在这样生活……不过,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写下来交给师兄。”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走了,四郎便希望临走之前能把自己知道的,对人族复兴可能有用的知识,全都整理记录下来,也算是给人族的临别赠礼,不枉费自己前世做了三十几年的凡人。
☆、189·怀胎鸭2
到下午间,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些。四郎拿着毛笔写一会儿字,就觉得累,而后便自己搬一个小凳子坐在店门口,脚边放了盆还带着雨水的豌豆嫩荚。门外是一帘子雨幕。有些雨丝飘到了屋檐下,把青石板的台阶都润湿了。
这时节用嫩豌豆炒腊肉粒,拿小勺子挖着吃,咸淡适中,风味别致,是极下饭的一道家常菜。鲜嫩的豌豆苗也是当季的时蔬,用来做汤,拌馅以及荤素炒,味道尤好。或者加些酱油,白糖,辣椒油拌食,也十分可口。四郎每次做酸辣粉,都最爱放一大把豌豆苗下去烫了吃,增添鲜味的同时还有清热去火的作用。
正在剥豌豆,外面忽然扑簌簌想起树叶摩擦的声音。四郎抬头一看,见半空中掉下来一只嫩黄色的团状物。
有味斋门口枝繁叶茂的大李树上有个伙计李大做的木头小窝,那里面住着最近新搬来的两只躲雨的云雀,唱歌特别好听。若是早上在他们的叫声中醒过来,那一天都会有好心情。
虽然不住高屋广厦,家里也没有斥巨资养着一个戏班子,可四郎却颇会自得其乐,便把这两只云雀当做是自己家养的一对儿乐师夫妇。
两只云雀呢,也都十分配合,每次吃完四郎手里的小黄米,总会千回百转的给主人家唱一段才肯飞走。而且,自从夫妇两个有了小宝宝之后,歌声也变得更加富有元气起来,叫人听了打心眼里高兴。
四郎对两位天才乐师特别满意,已经自顾自把小云雀们当成自家未来的戏班子成员了。四郎对自己人还是非常照顾的,因此,一见刚出壳的小云雀掉了下来,便赶忙一挥袖子,手中的竹剑激射而出,一下子托住了那只孱弱的幼鸟,然后嗖的一声飞转回来。
刚把湿漉漉的小云雀攥在手心,两只大云雀就衔着虫子,在细雨中轻盈地落到李子树干上。
这回他们没有先喂嗷嗷待哺的养子,而是四处寻找自己新出壳的亲子,在树屋里找了一圈没找见,就发出了急促的叫声。
这些大自然里的优雅乐师就连悲痛和发火,都动听的仿佛一首诗。
“喀咕-喀咕”
四郎侧耳倾听,发现云雀着急的叫声中又夹杂一两声粗噶的鸟鸣。
是杜鹃又来借窝孵蛋了吧?
四郎眯着眼睛抬头看去。
果不其然,他看见那只雄云雀愤怒地追咬着一只暗灰色,胸腹长了些黑褐色横斑的杜鹃。
那只杜鹃鸟看着也就才出身十几日的样子,但是体型上已经和他的养父一般大了。不过,到底年岁小,它的翅膀还有些不听使唤,一边飞一边发出“喀咕-喀咕”的叫声,听上去像是在求饶。
可两只失去孩子的大云雀压根不理会它这幅可怜相,左右夹攻之下,很快就将其啄得鲜血直流,最后“啪”一声摔到树下,成了一团血糊糊。
“觉得这两只云雀残忍吗?”陆天机从雅间里走出来,站到四郎身边,和他一起朝外看。“不依不饶,非要杀死自己的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