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汉瘦得皮包骨,眼睛里反而出现了久违的清明,他艰难地咽着流质食物,说话不敢张大嘴,“小伙子,求求你,再给你们老板打个电话,我想求他帮个忙……”
小刘无奈地摇摇头,“等林总监来了,你再跟他说吧。”
臧汉坚持不懈地过来等了好几天,结果,没等着云飞扬,却等来了云母和云月。
云母走出了“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罪”的阴影,又开始往以前常去的地方跑,到公园跳跳舞、唱唱歌,沿着河边散步,或是和不知道她发生事故的老姐妹们约着打打麻将,跟女儿逛逛街。
那天天气比较闷,云母和云月逛完街,云月要去附近的咖啡厅,云母拉住她,“得了,小吃街就在附近,去你哥的甜品店吃冰浆去!还别说,价格公道味道又好。”
云月笑起来,“妈,哥隐瞒你的事,你不计较了?”
“计较什么,都是自家儿女。”云母感慨地说:“我是希望你哥能够好好帮帮你们两个。他有出息了,你们俩也不能差不是?不过我看你哥心里有分寸,以后不会亏着你的。”
“哥的生意做得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他说要帮助我开会计师事务所,我已经很高兴了,”云月摇了摇头,“我不会再跟哥要求什么。”
“你以后就知道了。”云母并不多说。
进了红叶巷,两边的店铺已经跟从前大不一样,生意不好的换过一波又一波,冰浆王子和几个有口碑的老店却依然屹立不倒。
“哎?怎么有个乞丐坐在这儿。”走到店门口,云月皱了皱眉。
“可不是吗!……咦?”云母惊讶,停下脚步仔细辨认,忽然脸色大变,马上就想转身。
她认出是臧汉了。她对于大姐坑害自己的行为充满怨恨,到现在也没有释怀。大姐的丈夫居然坐在自家儿子的店门口,这是什么意思?不管怎样,她不想跟臧汉打交道。
臧汉看见她,却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扑通一下子就跪在她面前。
“妈!……哎呀,是姨父!”云月惊叫。
云母被弄得尴尬不已,想扶起臧汉,又觉得太脏,无处下手,“……姐夫你这是干什么?”
“求求你,救救你外甥!求求你儿子放过小明吧!小明做错了,我替他向你们赔罪……”臧汉不停地磕头。
云母没听明白,只是吓得够呛,躲避不及,喊着店里的人来帮忙,“小刘小刘,你们快点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啊!”
“姨父你快起来啊。”云月顾不得脏了,弯腰去扶臧汉。
这一顿闹,弄得半条街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云母急急忙忙打了云飞扬的电话,让他赶紧过来。
云飞扬正陪归海风行在医院里换药,接到电话,烦躁不已。归海风行马上拉着他的手抚慰他,近来云飞扬的脾气总有点不顺畅。
两人赶去小吃街,臧汉已经被人劝着起来了,还是坐在小店门口,云母和云月则进了店里,要了冰浆和冰粉,但是吃得没滋没味。
一见云飞扬的身影,臧汉又激动起来。他嘴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说话,已经渗出了血珠,看着真是十分可怜。
“飞扬,你表哥知错了,你饶了他好不好?姨父求你了……”
原来,臧明进了看守所后,按照惯例有人通知了臧汉。臧汉一听,继老婆之后,儿子又要进监狱!再无心的人也着急了,他还指望着臧明给他养老呢。上次跟云飞扬告密,不过以为是表兄弟之间一点纠纷而已,他们私下解决也就是了,他可没想让儿子步妻子的后尘。于是急急忙忙去看守所看儿子。
臧明一见他满嘴伤的样子,嫌弃了一阵,后来说着说着,觉得恐惧,便把情况讲给他听了。他预感到云飞扬可能会置自己于死地,越想越害怕,之前的匪气全没了,苦求父亲来跟云飞扬求情。
臧汉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不亲、时常打骂家暴,但他也害怕将来没有人养老。——只是,他没想过,就算臧明好好的,会给他养老么?
“你饶了他吧,你表哥一时鬼迷心窍,他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臧汉嘴角淌血的叫着。
归海风行皱起眉头。一个老头给年轻人当街下跪,怎么看都觉得老头更可怜,这姨父也不是个善茬啊。
“你儿子罪有应得,你求我是没用的。”云飞扬冷冷地说,也不去扶他,只道:“他被警察抓走,你来求我也不顶事。”
“你有办法救他,一定有的,”臧汉赖在地上坐着,“飞扬,那个是你表哥啊。”他又求云母,“……二妹,你劝劝飞扬,让他救救我家小明……”
云母心软要说话。
云飞扬却恼怒了,吼道:“我为什么要去救一个想要杀掉我的人!你儿子想要杀我,你知道吗!你是把我当成傻子了吗?救他出来,继续来杀我?他没把我当成表弟,我为什么要把他当成表哥?……你看看,这是你儿子干的,你知道吗!”他指着归海风行的手臂。
“什么?!”云母和云月捂着嘴惊叫,“臧明要杀你?”
云月急忙奔过来,“哥,你没事吧?”
周围的人哗然。这也够不要脸了,自己儿子要杀别人,还想让别人救他出来,怎么可能?
“我没事。”云飞扬脸色难看,瞪着臧汉,“姨父,你们家的事情,我是不会再管。臧明这次死定了,你自己去问问他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等待他的就是死刑!……小刘,这个人是不是来了好多天了?下次再来就报警!”
店长小刘对臧汉的同情全部消失了,严肃地点头,“好的。”
臧汉呆坐着,明白事情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云飞扬心气不顺,没再跟母亲和妹妹说话,点点头就和归海风行走了,也不打算跟她们一切回家。
云母跟女儿坐车回去,一路沉默。
云月在旁边说:“太可怕了,表哥怎么会是这种人,姨妈也是,他们都太过分了!”
云母心中天人交战,一方面怨恨大姐骗自己,怨恨臧明想杀自己儿子;一方面又觉得,那家母子两个都要进监狱,实在可怜。而且云飞扬还说了臧明会是死刑,那他们家不就是绝后了吗……
回到家后,云月把这事跟父亲和云山说了。
云山立刻说:“那天我在场,我是怕吓着你们,才没有回家说。臧明想杀大哥,千真万确!要不是风哥及时推开他,恐怕受伤的就是大哥了!”他还是一副后怕的表情。
“天哪……”
云父听罢,义愤填膺大骂臧明,“王八羔子,当初看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云母怜悯道:“算了,别说了。唉,也是可怜。”
云山不可思议地看着母亲,“……妈!他可怜什么?!”
“小山,得饶人处且饶人,他都被抓了,就不要再骂了……”云母无论对谁,心肠都是这么软。
云山却被巨大的愤怒攫取了心神,“妈!你知不知道你在同情谁!”
云母:“你表哥都那样了……”
“他不是我表哥!我没有这样的表哥!”云山吼道:“他、他当年……他当年害我吸毒,你们知不知道!!!!!”
此言一出,云父、云母和云月都唰地抬头朝他看来,不敢置信。
“小山,你说什么?”云父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当年,拿掺了毒品的烟给我吸!害我染上了毒品!”云山愤愤地说:“是哥帮我戒了毒!哥为了给我报仇,去找臧明的麻烦,结果臧明跑了!后来哥和风哥把臧明所在的黑社会团伙全端了,就是那个‘芝加哥’!臧明觉得没事了,又跑回来,结果哥发现了他,想要抓住他,他竟然拿刀来杀我们!这种人,妈你竟然还同情他?……你们要搞清楚,他死有余辜!”
这番话说得太快,云山呼吸不畅,喘了几下。
全家人都惊呆了。
“小山,你……现在没事吧?”云父坐直了身体,看向这个一直以来被忽视的儿子。
云山挥挥手,“我早就没事了!都是哥救了我!”
“你们为什么不给爸妈说?”云父有点心疼儿子。
“说了干什么,让你们不开心吗?”云山有点低落,“……我怕你们会……讨厌我。”
“不会的。”云月连忙说:“该死的臧明,那个混蛋!……二哥,你是我哥,我不会讨厌你,真的。原来是这样,幸好你没事了。”她从来不喊“二哥”,今天终于喊了。
云母想要安慰儿子,却觉得开不了这个口。她一直帮助自己大姐一家,却没想到那一家都是白眼狼,竟然害了她的二儿子,还想杀掉自己的大儿子……
她忽然觉得,这辈子做的许多事情,都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