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亲爱的大伯曹玉武和大娘罗小梅。不过他俩没敢上门,只是偷偷找了送许乐上学回来的曹玉文,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柳芳他们很有钱,说是如果把孩子还给他们,能给不少钱。然后……曹玉文将这事儿不小心透漏给了曹飞,曹飞就回去一趟,把他爸的锅砸了。曹玉武望着已经人高马大的儿子,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拎着根铁管离开。
就在这么嘈杂中,纵然他们住在城中村,离着家属院那么远,但几乎整个大院都知道,老曹家养着的那个孩子的亲妈找来了,老曹家不准备把孩子还回去,孩子亲妈可委屈呢,天天哭。
然后,在柳芳出现第十三天,法院来了个马玉龙法官,他带来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消息,柳芳和金成雁将曹玉文和黑妹告上了法庭,要求收回许乐的抚养权。他确认了曹玉文的住址和身份,就问他愿意调解吗?
曹玉文一下子就蒙了,他不懂这个,就问马玉龙,“什么是调解?他们同意吗?”
马玉龙年纪也就三十岁左右,但脾气挺好,就跟他解释,“这个是自愿的,双方如果愿意,就可以参与调解。这不是争取不打官司就把事情办好了。如果有一方不愿意,我们就立案,按着规定程序走,下面就是诉讼了。”他说,“那边是同意调解的。”
曹玉文不懂法律,对这事儿有些拿不住主意,就喊了老太太陪着马玉龙去坐了坐,说要问问知道的人。这种事马玉龙显然见多了,这年头人们都把进公安局和上法庭当做丢脸的大事儿,慎重点正常,他也没在意。
曹玉文出去就找了个地方给曾元祥打了个电话,好在他在办公室,直接就接了起来。曹玉文将这事儿说了,曾元祥那边考了考虑说,“那就调解吧,总要坐下来谈谈,不能一上来就拒绝,给法官留个好印象。等会你把时间告诉我,那天我陪你们过去。”
这事儿就定下来了。曹玉文回去说了,马玉龙就说,“那这样,你和你妻子就带着孩子,周一早上九点去趟法院,到202房间,找我就成,咱们在那儿见。”
曾元祥在周一早上八点就到了老曹家,先是叮嘱了一番曹玉文和黑妹,“他们肯定会做做样子,你们不高兴也别发脾气,这是调解,只要你们不同意,这事儿就不算数,所以不用急。”看着曹玉文他们答应了,又去做许乐的工作,他显然没将许乐当做小孩看,只是告诉他,“乐乐,你才十二岁,你该不高兴就不高兴,该哭就哭啊,没人会说你的。”
最后,他叮嘱三个人,“我查的那件事是底牌,现在谁也不能说出去。”瞧着他们都点了头,这才让他们做进自己的小轿车中,带着他们去了法院。
曾元祥掐着时间点,几个人敲响202大门的时候,时间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他们鱼贯而入的时候,柳芳,金成雁和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已经坐在了里面等了一会儿,脸上有些焦躁的表情。怕是瞧见了许乐,柳芳立刻站起来,声嘶力竭的喊了声乐乐。
许乐只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撕破了,可柳芳却呜呜的哭了起来。这显然就是曾元祥说的做样子。
马玉龙显然对这事儿驾轻就熟,压根没当回事。指着几个座位让曹玉文他们坐,就冲着柳芳做出一副拉家常的态度说,“柳同志是吗?这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看你是不是收收?都到齐了,把情况说说吧。”
柳芳这才抽抽搭搭的声音小下来,只是因为哽咽,还是说不太清楚,金成雁跟他身后的男人对视一眼后,就替她说,“马法官,是这样的。柳芳是我的现任妻子,她在与我结合之前,曾经有过一段婚姻,那时候她作为北京的知识青年,遵从国家号召上山下乡去了东北,在那儿扎下了根,并与当地青年许新民结合,生下了许乐。后来两人因感情破裂,就离了婚,恰逢知青回城,因为那时候孩子的户口是不能跟着她迁回城的,所以柳芳就把孩子交给许新民抚养,先回了北京。
她回北京后考上了大学,并念书,随后与我认识结婚生子,一直到近年,我们才安顿下来,也商量好将放在东北的孩子接回来。没想到再去找许新民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并将孩子交给了曹玉文抚养。我们知道,这是我们的疏忽,我和我的妻子都想补偿许乐。所以我找了过来。我们特别感谢曹家人,没有他们,许乐不会养的这么好,但我们也认为,许乐今年只有十二岁,还是个未成年人,他还是应该跟着母亲,这对他的成长有益。所以,我们依旧想带着许乐回北京。当然,这么多年的情分是不能割断的,我们欢迎你们来看他。”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柳芳也抬举得够高,马玉龙听得连连点头,“知青回城,当初的确很多迫不得已的事儿。倒是有情可原,曹玉文,你们怎么说?”
曹玉文毫不留情,“说得好听罢了。要真是疼孩子,就算弄不回去,也得常写信问问吧,别说许新民在的时候,如今许新民都去世四年多了,你们才知道他没了,一瞧就从没上心过?条件再不好,还缺写信的钱?我觉得她压根没个当妈的样儿,我不同意她带走孩子。”
马玉龙在旁边冲着曹玉文说,“你看,都是为了孩子好。柳芳是亲妈,条件要好一些,你也得看见这些优点,日后孩子跟着她过,前途总要好一些。”转头他又对金成雁说,“你们也不能说要就要,人家养了孩子四年多,跟亲儿子没啥两样,要不是碰上这样的人家,孩子不得受大苦了。你也得明白人家的不易。”
金成雁到挺听话,立刻好声好气的商量,“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我和柳芳都商量了,曹家还有曹飞曹远两个孩子,如果他们希望他们都来北京上学,我们也可以帮帮忙。还有老太太也小七十了,如果愿意,我们也可以找到最好的专家,给她瞧瞧身体。”
曹玉文皱着眉说,“我养着乐乐,不是为了你们好处的。”
“这我们知道,”金成雁表示,“这也是我们的心意,谢谢你对乐乐这么好。
许乐在后面听得想吐,寻思应该是谢谢他没让自己挂了,给他们留下机会吧。他终于出了声,“要来要去的,你们怎么就不问问我的想法?”
他一出口,金成雁就闭了嘴,连马玉龙都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许乐,你想什么就直说,你的意见很重要,我们都会考虑的。”
许乐就问他,“要是有人撒谎怎么办?”
马玉龙皱了皱眉,“谁撒谎?”许乐立刻指向了金成雁,“他撒谎!”
几个人一愣,金成雁立刻要申诉,可许乐没给他机会,他指着柳芳说,“她和我亲爸根本就不是协商离婚的。1977年六月,隔壁村子里几个女知青,都通过关系回城了。她因为嫁给了我爸,没法回城,疯了一样在家里闹,要离婚。我爸一开始很生气,说什么都不同意,还打了她一巴掌,她就借此闹腾了起来,说我爸家暴,非要去公安局报案。后来我爸求她,这事儿才压下来。不过她还是不甘心,见天在家里折腾,还想着自杀,我爸眼见着留不住了,才松口答应了。离婚前一天,我爸还问她我怎么办,她那时候说我我会毁了你,不能带我走。”
“乐乐……那时候我……”柳芳试图解释,可许乐没给她解释机会。
许乐冲着她说,“你没想到我还记得吗?我不但记得这些,我还记得你走那天。你穿着件湛蓝色的上衣,梳着条长长的大辫子,在出村的小路上大步的走着。我睡觉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就顺着路去追,我一声声的喊着妈妈,可你发现我追了上来,居然跑了起来,我也跟着你跑,就磕到在路上,磕掉了一颗门牙,满嘴的血,哇哇的哭,你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再也没回头。”
说完这些,看着明明是个乖乖少年的许乐不由自主的嗤笑了一声,嘲讽地看向柳芳,“明明是你抛夫弃子,我真不明白你来找我做出这副亲妈样干什么?难道你以为自己生的是个傻子,都五岁了还不记事?还是你是个傻子,以为我一听是亲妈就跟着你乖乖走了?”
金成雁显然在旁边听不过了,喝斥了一声,“许乐,她是你妈妈。”
许乐转头就冲向他,这么多年没显露过的彪悍彻底激发了出来,他抬着自己精致的小下巴,用一副看垃圾的表情看着他,“真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当爹的。你们要问我意见,我就说一次,我亲爹早死了,我亲妈在我心里也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如今就干爸干妈是我亲人,你们爱调解不调解,我只知道,我就跟着他们过。谁要不让我过好日子,我保证让她过得更惨。”
☆、第67章
这话简直是在柳芳和金成雁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可偏偏说这话不是别人,而是事情的经历者,柳芳的亲儿子许乐。柳芳连哭都忘了,嘴巴微张,震惊地看着许乐,脸上一会儿红一会白,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
倒是金成雁是个人物,他反应极快,直接拍了桌子,黑着脸冲着曹玉文说,“我还寻思你们一家人口碑不错,教不坏孩子,现在才知道,你们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就让他这么满口瞎话,对着亲妈说话?你们也太不择手段了,孩子跟着你们,以后不定学成什么样,马法官,许乐我必须带走。”
这是明晃晃的倒打一耙,曹玉文能怕他?他不急不躁,客客气气的说,“你这是干什么?给法官拍桌子威胁吗?咱们这是调解,孩子这些年想着亲妈不要自己的事儿,心里多苦,又听着你们颠倒是非,激动了,上来冒几句狠话,那正常。你不能跟孩子一样啊。”
这立刻赢得了马玉龙的好感,他皱着头冲着金成雁说,“坐下,好好说话。”金成雁八成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梗着脖子有点怒,他旁边那个西装中年男人则劝了两句,他这才坐下了。只是这一僵持,又让马玉龙的眉头皱了皱。
曹玉文这才说自己的话,“我们是本着友好的态度来调解的。毕竟,柳芳是孩子的亲妈。可我真没想到,你们能这么胡咧咧。金成雁你也别那副我们挑唆孩子的样儿,许新民和柳芳离婚才七年,当时怎么回事,村里的人记得一清二楚呢,你要不服气,咱立刻打电话让他们都说说这事儿,村里这么多人记着呢,你看行不行?”说完,曹玉文就啪的一下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拍在了桌子上。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儿,电话现成的,那边的电话曹玉文也带着,在这个要孩子的紧要关头,如果想要证明自己的话,金成雁和柳芳应该立刻马上点头,可这个本子一拿出来,两个人却瞬间哑巴了。
曹玉文也不催,就抱着手坐在座位上盯着他们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子里静的喘息声都清楚,事实也在沉默中越加分明。还是那边的律师见状不对,岔开了话题,“马法官,离婚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儿啊?当时,柳芳离开了,把许乐留在那儿,有各种不好听的传言正常啊,您也见得多了,是不是?可甭管为什么离婚,柳芳是亲妈改不了,我们依旧有孩子的监护权和抚养权。”
马玉龙没说话,曹玉文心中有数,刚才那一段,马玉龙肯定看出柳芳理亏了。他放了心接着说,“金成雁你刚才说孩子跟着我们学坏,马法官,我不能认。我们家孩子从小学就成绩好,到现在年年都是三好学生,我更不能替他认。马法官,他这么随口就往孩子身上盖帽子,交给他我不放心,我不答应。”
调解到这时候就成了死局,谁也不后退半步。马玉龙又跟着劝了一会儿,但显然两边已经有分歧,谁也不肯退一步,只能作罢。结束的时候,柳芳的表情还是不太好,但没有像以往似得,来叫许乐。金成雁在旁边心疼地劝她,可显然不太管用,她始终抽抽涕涕的,许乐觉得她应该不是难过,而是觉得丢了脸。
不过许乐没时间看她到底哭成什么样,他早上起来没蹲坑,于是直接奔了厕所。等他解决完了,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您也知道,金家在北京也不算是小家族,您给寻个方便……”
说到这儿许乐都没觉得跟自己有关系,直到马玉龙那特有的地方口音出现,他才发现,这是金成雁要走后门,撞到他面前了,不过马玉龙没接受,“金家怎么样管我什么事,又关这个案子什么事?你们有空来跟我搞这一套,怎么不知道对孩子好点呢。”
那边西装男显然还想替柳芳解释解释,“她那时候也是逼不得已,您看,现在不是想开了,亲妈总不会亏着的,您适当得……”“你们也知道说亲妈亲妈,可你听听许乐的话,这是个亲妈该做的吗?你给我这个,不如拿去给孩子。”
许乐想了想,就在这时候推门出去了,果然瞧见西装男拉着马玉龙,手中拿了个东西,两个人八成都以为厕所里没人,听见声音,马玉龙往后一退,西装男手一松,东西就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是个信封,厚厚的一沓子,许乐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钱不会少于五千。
他不由吹了声口哨,然后似笑非笑的从两个脸色难看的人中间穿过去,将那个信封重重的踩在了脚底下,还碾了碾,才去洗漱池洗手。等他走过,信封上已经留下个皱巴巴的脚印。
这两个人在许乐这种不按常理出牌中,变得面面相觑,续而尴尬万分——这毕竟不是三十年后,办点什么事儿送礼是家常便饭。如今的人们还是比较朴实的,即便是刚刚一口一个金家在北京的西装男,被人瞧了个正着,脸上也有些烧的上。他于是转身就想离开,马玉龙反应挺快,立刻将信封捡起,趁机塞了回去。
等着许乐洗完手,厕所里就剩下他和马玉龙了。这个年轻的法官显然也有些举足无措,静了几秒钟后,他跟犯了错似得对着许乐说,“许乐,你放心,我会秉公办理的,你放心。”说完,他就几步快速出去了。
许乐于是站在厕所里就笑了,老天都在帮他,被他碰见了这事儿,马玉龙为了避免许乐觉得他受贿偏向柳芳那边,他的公正能有多公正呢?所以,他回去的时候挺高兴,乐滋滋的脸上明显多云转晴。
一直等在车上的黑妹搂着他说,“傻乐乐,受了那么大委屈也不跟家里说,怎么能自己憋着呢。”许乐实在是不能解释说,上辈子的事儿,其实他这辈子忘了差不多了。只是岔开话题,先问曹玉文那个电话本的事儿,曹玉文不在意的说,“哪里有啊,咱们村子穷成那样,哪趁个电话,那是我做生意的联络本!没想到那么耸,连接都不敢接。”
一车人听着就笑了。曾元祥摇头说,“你这应变能力可不一般!”许乐紧接着就跟曾元祥说厕所里遇见西装男试图贿赂马玉龙的事儿,临了还感慨,“他怎么挑了那个地方?”
曾元祥没想到许乐竟然还干了件这事儿,不由在后视镜里看了看他,感慨这养父子两个可是真聪明,时机掌握的非常好。他也乐意给许乐解释,“一个办公室里坐着多少个法官,他这是在调解结束后去跟马玉龙谈的,八成是马玉龙躲着他去了厕所,他跟去的。有这两条就放心吧,起码这情感牌,你们赢了。”
许乐这才点点头,说了句,“可真好,他们这么倒霉。”
调解不成就正式立案起诉,八成许乐说的有些太难听了——何况那些话已经经由老太太传给了家属院和城中村的所有老太太们,他们一边骂着一边摩拳擦掌的等着柳芳来,战斗力实在太强悍。因此,在这段时间里,柳芳和金成雁没再出现在许乐面前。
这让许乐倍感轻松,都六月了,快期末了,他可不想一边应付考试,一边还要被人八卦。虽然五年级的期末考试,对他来说跟一加一等于二没什么本质区别。
曹玉文八成怕了柳芳的颠倒是非,那次调解后,就跟曾元祥商量了一番,去了次许乐的老家,想要带个证人过来。到了6月10号的时候,老曹家收到了法院的起诉书副本,开庭时间定在了6月15日。第二天,曹玉文就回来了,跟在他身后得还有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许乐记得他们,一个是三爷爷,一个是村支书,都是村里说话一顶一的人。
曹玉文冲着有些发愣的许乐说,“还不叫人?!”那边三爷爷却已经伸手拉着他看了,“这是乐乐啊,长了这么高了,你爸要是看到了,该多高兴。你放心吧,三爷爷和你六叔来了,柳芳那女人不能带走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许乐和曹飞期末考试结束后,就又开始了摆摊的日子——全家已经商量好了,等到官司打完了,就搬到省城去。曹飞上次进了那么多货物,因着柳芳来的事儿,一直没出去卖过,都压在手里呢,总不能还带到省城去。再说,许乐七月中旬还要去广州参加数学比赛呢,压根没时间陪他。
等到东西卖完,杜小伟已经结束了东北的生意,开着面包车回来了。在家歇了一天后,就生龙活虎的非要看新房子,直接开着车拉着一家人又上了省城,来了个省城五日游,等着他们热闹完了,开庭的时间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