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刚蒙蒙亮,苏少白还在睡觉,突然听见院门被拍的震天响。“砰砰砰!”那声音急促的像是在擂鼓。
他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揉着眼睛将蓝地白花的土布窗帘掀开条缝儿,就见蒋妈妈已经走到院门口。
一打开门,呼啦啦进来许多人,把院门堵得严严实实。
“节哀顺变。”苏少白只听清楚这几个字,心里忽然掀起惊涛骇浪。恍惚间,他又回到当初父母出事的那个晚上,也是群陌生的脸孔,敲开自己家大门,跟外婆用同样的语调说出这四个字。
他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光着脚就往地下跑。蒋妈妈昨天说过,今天蒋爸爸会回来,现在这架势,莫不是蒋爸爸出事?
☆、第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蒋妈妈听到消息已然昏死过去。众人赶紧七手八脚的将她往屋里抬。
等苏少白胡乱套上短打跑到外屋,那些人已经把蒋妈妈抬到外屋门口,人群间的缝隙足以让他看清,打开的院门外果真放着口黑色的薄皮棺材。
苏少白赶紧垂着头给抬着蒋妈妈的乡邻们让路。
“小子,你是他们家什么人?”打头的黑脸大汉看到他眼生,奇怪的问。
“她是我小姨。”苏少白咬着下唇,指指昏倒的蒋妈妈。昨天去打水之前,蒋妈妈告诉过他,遇到庄子里的人问,就说是自己的外甥。
大汉点点头,指挥着众人把蒋妈妈送到东屋,便把苏少白叫过去,屋子里除去昏倒的蒋妈妈,还睡在床上的蒋莫玉,就只剩下他。
大汉摸着他的头顶,语重心长的说,“孩子,等你小姨醒了,就跟她讲,你姨夫的丧事庄主会派人负责操办,过会儿就有人过来安排。”之后又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小布包托在掌心,右手捏着边角打开卷裹的两三层,露出里面两粒浑圆的珠子,一股脑儿塞到他手心,“这是庄主给的抚恤,你先收好,待会儿再转交给她。”
苏少白垂头看着手里的珠子震惊了。什么!死个人抚恤金才两颗珠子?难怪昨天蒋妈妈不拿他的珠子,自己简直就是花一万块跟人家买矿泉水的蠢货嘛!
“我叫杜文,你要是有事,就到村东头第二户黑漆大门的那家找我。”黑脸大汉突然停住,仔细盯着抬起头的苏少白,有点疑惑的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测过灵根么?你这长相,不可能没有灵根啊。”
灵根?昨天蒋妈妈说灵源,今天眼前这位又说灵根。是不是一回事?苏少白被问得一头雾水,蒋莫玉却正好被吵醒了,从被窝里爬起来,懵懂的咬着手指,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大家。
“我叫苏少白。”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太清楚别的,急着去照顾蒋莫玉。
大汉以为他说是没有灵根,遗憾的摇着头,“可惜啊!”起身带众人走出去。想想也是,有灵根的孩子哪里还会跑到他们这小庄子来,早就被仙长们带回去。
满屋子的人顷刻间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被抬进院里的那口薄皮棺材,躺在床上的蒋妈妈,以及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蒋莫玉。
孤儿寡母,儿时的记忆重叠在一起,想到这四个字,苏少白的心被戳得无比酸涩。
逝者已矣,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顾活着的人吧。
他叹口气,把蒋莫玉抱下来,帮她洗干净脸,却对着辫子犯了难,折腾几次都不行。蒋莫玉嘟着嘴把他推开,自己歪歪扭扭的编好。
嘱咐小姑娘坐在东屋门口的小板凳上,顺便看着床上的蒋妈妈,苏少白开始用灶膛生火,决定先煮点粥做早餐。
米缸放在橱柜旁边,有成人的齐腰高,里面的谷米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苏少白摇摇头,蒋家的生活似乎真的是捉襟见肘。
他转身在橱柜里找碗盛米,无意中却瞥见昨天那块用麻布包好的烧饼被蒋妈妈放在最角落的位置。原本应该是想留给蒋爸爸吃的吧?苏少白盯着那块烧饼愣了愣,彷佛有人在心里用力捏了一把,十分不好受。
淘洗好谷米下锅,苏少白看到蒋莫玉昨天挎的篮子里还有两把野菜,灵机一动,将野菜择洗干净,切碎放进锅里,又加点盐巴。烫野菜虽然健康,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前世他只在网传的减肥食谱上看到过这种东西,现在这屋子里的三个人可不用减肥,还是想办法多吃点好。
蒋家如此清寒的样子,油肯定也是稀罕物,他没敢打灶台上那个小油罐子的主意,但是做个菜粥应该不会被骂吧。
刚盖上锅盖,蒋莫玉就叫着妈妈从小板凳上窜起来,估计是蒋妈妈醒了。
“婶子,你先休息会儿吧,粥我已经煮上了。”苏少白走进东屋,按住准备爬起来的蒋妈妈,劝慰道。
她呆呆的看着苏少白几秒,眼神凝滞着,似乎在回想他是谁,又似乎在理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眼神转回清明的那刻,突然将被子捂到脸上开始嚎啕大哭。
蒋莫玉拽着被角站在床头,仰头看着肩膀抽动的妈妈,眼睛里满是疑惑。
早饭吃得异常安静,让苏少白觉得比较安慰的是,蒋妈妈并没有质疑他做的菜粥,但也只是恹恹的勉强喝了一碗,倒是蒋莫玉似乎很喜欢菜粥的味道,连喝两碗。
吃过饭,苏少白把杜文的话跟蒋妈妈转达清楚,小心翼翼的将那个小黑布包塞进她手里。一颗豆大的眼泪吧嗒掉在苏少白的手背上,烫得他心里直疼。蒋莫玉懵懵懂懂在旁边听个大概,看见妈妈哭,也跟着开始抹眼泪。他爸爸,好像不会再回来了!
苏少白正对着痛哭的母女俩束手无策,庄主派来帮忙料理丧事的人正好及时出现。布置灵堂,准备各样仪葬的器具,安排人通知乡邻,确认下葬地点和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有条不紊,熟练的像是做过千百次的样子,让他不禁诧异,这里的庄主,还兼营殡葬业不成?
晌午的日头带着点毒辣,把地上的庄稼烤得蔫蔫的,微微搭垂着头。
伴着呕哑嘲哳的鼓乐声,一条歪歪扭扭的送葬队伍抬着口黑色的薄皮棺材,高举着十余条白色的灵幡,自太平庄西口的黄土路出来,直奔扶炉山。
紧跟在棺材后面的是一大两小,全身服白,表情凄怆。正是蒋妈妈,蒋莫玉和苏少白。苏少白本不必去,但是,对外他名义上是蒋妈妈的外甥,对内他自己也不自觉的总想帮着蒋家做点什么。因此就陪着蒋家母女穿孝服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就算对过去的自己也做个告别吧,他昨晚还在期盼,眼前这一切都是梦该多好,今早睁眼时就算发现自己全身打满石膏躺在某家医院的病床上都行,护士表情再冷都没关系。现在看来,他不得不接受现实啊!
这条慢吞吞的队伍按照时辰停在扶炉山东峰的山脚下。
执幡的乡邻将那些灵幡稀稀落落的插在地上,燃起三柱土香,四个大汉稳稳当当的抬着那口黑皮棺材放进事先挖好的土坑,伴着新一轮的鼓乐声,开始轮番往里面填土。
三四十位来送葬的庄民积聚在幡前,老少皆有,大多神情木然。灵幡与香烛的焰火偶尔飘荡几下,更显寂寥。
“蒋四命好啊!居然能得仙主的恩赐葬在这儿。”后面的庄民里又有人小声的议论着,语气里不无羡慕。
命好?三十岁不到就丢下妻女躺在这里叫做命好?你们的三观都被拿去钓鱼了?苏少白扶住身边满面泪痕的蒋妈妈,狠狠用鞋底碾碎脚边的土块,心里再暴躁,也得把话都咽回肚子里。正主都没有说话,他这种来历不明的根本没办法开口。
感谢刚才走在路上,后面那些村民的科普。
他现在才知道, 扶炉山周围千里的土地,都归那些了不起的仙主所有。庄民死后若是能被允许在山脚入土,就相当于能沾仙气,那是仙主的恩赐。
仙主?地主还差不多! 在他前世,这种封建遗毒都被送进书本几十年了!
看着眼前即将填平的土坟,苏少白偷偷叹口气,老实说,这流水线式高效紧迫的流程让他十分不满,总觉得他们是被敷衍的。可惜,蒋妈妈都无力质疑,这里更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后面那些人还在喋喋不休,彷佛这捧黄土是天大的荣耀,苏少白差点憋出内伤,他身边的蒋妈妈紧抿着嘴唇,脸色越来越差。
仿佛看透人的心境般,天色也跟着阴沉下来,风势明显比刚才大出许多,呼啦啦的把灵幡都扯得横飞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苏少白右眼皮狂跳,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马上就会发生。
果然,仪式结束,把他们送回家门口,领头料理丧事的那人叫住蒋妈妈,踌躇过后,仍是开口,“蒋家的,你也知道,西边这里的屋子,是仙主借给矿工们住的,现在你们家那位……庄主就是想帮你们拖延,恐怕也拖不得几日,还是早点搬出来去投奔亲戚吧!”
蒋妈妈眼里的泪水又涌出来,她急忙用手去擦,胡乱的点着头。那人摇摇头,叹着气往东边走去。
什么,庄主要把房子收回去?站在蒋妈妈身后的苏少白惊愕得差点叫出声。落井下石?这庄主也太狠了!
“婶子,他们凭什么收你的房子?”苏少白一进门,就着急的问蒋妈妈。刚没了丈夫,就要人搬出去,这不是要逼死她们么?
蒋妈妈双目失神的摸着蒋莫玉的头,她心里也难受,正好有个人可以听她念叨念叨。
这扶炉山,周围方圆千里的土地都归仙主所有,若是庄里种地为生的庄民,每年年底需要上交四成租子,统一由庄主代收,换成珠币送给仙主。
“珠币?”苏少白想起今天那个叫杜文的大叔塞给自己的还有原主荷包里那两枚珠子,应该就是说的它吧。
蒋妈妈点点头,顺便告诉他,一枚珠币可以换两千五百枚铜币。而每百斤粮食的价格,大概在一百五十枚铜币左右。
苏少白不禁咂舌,他这两颗珠子,其实还是满值钱的嘛。
扶炉山北面的山峰里,藏着种奇怪的柱状石头,大家都把它叫做炎石。据说炎石是扶炉山的仙主们修炼仙法的必需品,消耗量极大。所以,仙主招募大批的矿工在扶炉山采矿,以供他们日常的修炼所需。
仙主收购炎石的价格极高,每斤炎石差不多比五十斤粮食还要再贵出三四成,山脚下的庄民们通常租用三四亩地,亩产大约一千两百斤,刨去租子,每月平均剩下的花销不过三百多个铜币,若是当矿工,每月只要能挖到五斤炎石,就有近五百个铜币。两相比较,庄民们自然趋之若鹜,人人都想去扶炉山北峰做矿工。
可惜,炎石这种石头十分奇怪,普通人靠近它两臂之内就会头晕目眩,冷汗涔涔,若是待上半盏茶的时间,不但会呕吐不止,回家最少要躺上三天才能下地。
“就是院子里那种石头?” 看样子,这种叫做炎石的石头,似乎是有辐射?此时此刻,苏少白才明白昨天蒋妈妈为什么会问他那么奇怪的问题。不过他确实没什么感觉。
蒋妈妈点点头,又接着说。
据仙主讲,只有身具灵源的人才能靠近炎石而不受影响。因此,也只有这种人才能开采炎石做矿工。
可惜,拥有灵源的人和拥有灵根的人一样稀少,十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而这附近的庄民大多也只能继续老实的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