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白回到探月峰,便见到有人站在自己洞府门口,背手仰天望月,似乎在等他回来。月光清冷,将他的衣衫衬得愈发纤尘不染,仙风道骨,几欲绝尘而去。
那人听见响动转过身来,眉眼温润,正是他家师尊。苏少白的心彷佛整个泡在温泉里,熨得暖暖的。
“徒儿拜见师尊!”他连忙朝洞府前的文长老施礼。
文长老微微颌首,“回来就好。许崖说你被剑修带去清水镇,所为何事?”
许崖?苏少白怔了怔,瞬即想到,这应该是许长老的名字。文长老乃是前代长老,所以习惯了直呼对方的名字。
“说来话长,师尊,待进屋徒儿与您细说。”苏少白挠挠后颈,连忙把文长老让进洞府里,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跟师尊报备,更深露重,站在这里说到口干舌燥恐怕也说不完,正好他在婆娑镜天里也得到几样生津润肺的药草,还是进去泡壶茶细说的好。
大概是白天跟白隼和布丁玩的太累,牛奶已经窝在某人怀里睡着了,苏少白把它拽出来放到自己的床上时,它也只是不满的动动爪子,翻身在床铺上滚了滚,连眼皮都没有睁开。
文长老看到牛奶团子,惊异的挑起眉毛,“此物是……异兽?”拿走天材地宝便罢,他徒弟不会是把婆娑镜天里的异兽也拐带回家了吧?
“算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异兽还是什么其它的。”苏少白不确定的答道,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认出来牛奶是个什么物种。平常虽然古灵精怪的,但总体来说,不吐霹雳的时候,尚能归在乖巧的范畴。
文长老掸掸衣衫,四平八稳的在小徒弟的洞府内坐下,“也罢,观其皮表,此物应是吼虎近族,攻击能力在异兽中实属平庸,事已至此,你妥当照顾便是。”
平庸?苏少白疑惑的看了看床铺上的此刻已经睡得四仰八叉的白毛团,他虽然不知道大部分的异兽攻击力如何,但牛奶团子照如今这势头长下去的话,怎么看都是要成为霸王龙那样要称王称霸的物种啊!不过,这暂时不是现下的重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师尊禀告。
苏少白遂从出发时自己没有飞器的尴尬讲起,到与李忆年、南宫昊等人合伙设计揪出林沛等事项,巨细靡遗的讲了一遍。
“你说你用橙品的神火,炼制出一把带神通的橙品飞剑?”文长老猛的站起来,双目灼灼的盯住面前的小徒弟。能打造出与自己器火同品灵器的铸剑师,当世仅存两位,皆以寿元将近两百,闭门谢客。况且,即便是这两位大师亲自出手,炼制出与器火同品的灵器几率也仅为十中一二。苏少白就算是偶尔的侥幸,此事也已足够骇人听闻。至于他自己,时至今日,不过侥幸用黄品神火炼制出过一件橙品的灵器。如此说来,莫说胡奎他们,他这位做师父的也只能在小徒弟面前甘拜下风。
不知道师父心里的潮起云涌,苏少白点点头,可惜剑被南宫昊带走了,不然可以拿给师尊品鉴指正下,遗憾的说,“我的灵源力当时才刚刚突破能炼制飞剑的六十四束,所以炼制过程中还有些许瑕疵。”
傻徒弟,能达到橙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文长老摇摇头,颓然的坐下, “南宫昊当真要与你签订属契?当世排名第一的天才剑修南宫昊?你在他面前显露了神火?”
苏少白再次点点头,又摇摇头,“神火的事情当时他还不知道。”在剑修大人的师尊来之前,此事当然要由他自己先跟师父讲过。
文长老这才放下心来,虽说神火是依仗,但南宫昊若因此而试图确立属契,未免太过急功近利。修仙大道,道阻且长,如此之人,即便此刻能排在剑修中的首位,日后也定会跌落。按照小徒弟所说,两人乃是同生共死后结出的互通之意,于以后领悟剑意替对方铸造命剑,倒是最庆幸的状况。他叹了口气又道,“你们还在峡谷底遇到了一位已经成功突破升至绿品的铸剑师?”
苏少白机械的点头,疑惑的皱眉望向对面,师父这是不相信他说的话么?为什么每件事都要确认一遍?“另外,这是婆娑镜天里那位已经升至绿品的前辈写下的进阶心得,给师父您做个修炼的参考吧。”苏少白从储物戒中把那几页纸找出来,递到师尊面前,又犹豫道,“不过,这位前辈身上似乎秘密颇多,师父您参悟这份东西时务必小心些。”
不是不相信,而是文长老被徒弟这短短三个月以来起伏跌宕的经历震惊,事关重大,不得不一一仔细确认。他送苏少白去婆娑镜天,自然是希望徒弟能在增广见闻之外,遇到自己的机缘。但这孩子的机缘,简直是惊天动地。随便一件都如足以让人欣喜若狂,合在一起,惊喜生生变成了惊吓。
“师尊,我还忘说一件事,今天下午,布丁已经升级为黄品。”苏少白帮师尊斟满茶水后,又补充道。
明月在天,皎皎如珠,照得整座探月峰颜色动人。文长老接过那沓墨纸,麻木的望着眼前的小徒弟,默默在想,得徒若此,夫复何求?求仙问道,欲图机缘,得大道而飞升,收到这个徒儿,莫非才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机缘?
翌日上午,掌门遣人来请文长老过华庭峰一叙。自从升级为大长老,就不必再过问门派内诸多事务,就连去碧舍查验新人器火,也是随各位大长老自己的脾性。似这般郑重其事的邀请他去华庭峰议事,尚属首次。文长老心思微动,想到徒弟昨晚所述,莫不是跟天奇门有关?
果不其然,掌门见文长老到来,连忙起身相迎,将方才天奇门元婴长老亲自出面为自家弟子提议属契之事仔细告知。这届弟子尚且都在白品之内,却有剑修提早来确立属契,这在博山派来说,简直闻所未闻。何况对方还是目前年轻一辈中,最负盛名的天才剑修,前途不可限量。消息传出去,无疑是件提振门派声誉的大好之事。正因如此,掌门觉得此事要谨慎处理,万一闹出事后反悔的乌龙,便是天下大大的笑话。毕竟对方所提之人,乃是名不见经传的探月峰无品洞修弟子苏少白。会不会是弄错了?虽说文长老曾为去婆娑镜天之事出面来找过他,言明此子已化出器火,只是勤于修炼,未及时换取腰牌。但掌门当时只是将信将疑,卖大长老面子,才将此子缀在名单末尾。如今来看,难道此子确有惊人之处?
慎重起见,掌门请许长老先带剑修去旁厅小叙,自己邀来文大长老和诸位长老商议此事。文长老却是出乎意料的最先到达。
听过掌门的疑虑,文长老点点头,一派之长,为门派诸多思量顾虑总是没错,掌门之疑虑,半数乃是他未事先讲明自家小徒的情况所致,实属正常。正待与掌门表明,各位现任长老,却已纷纷到场。
掌门只得站起身,将天奇门剑修上门提属契之事与诸位赵老再行述过。
负责药草峰的沈长老首先提出质疑,“此事当真?天奇门的剑修指名那个无品的洞修小子?”言下之意,竟是隐隐怀疑出现在这里的文大长老,乃是先行前来与掌门有所内议。苏少白一个无品弟子,凭什么和天奇门签属契?
掌门面色微变,这是连他也怀疑的意思么?
“文大长老,您是前辈,但现在这状况,晚辈也不得不冒犯,斗胆进言。我们在坐的这些位长老,当日皆是看到的,苏少白入门三月时,甚至连器火都没有修出来,你要送他去婆娑镜天,也就算了。现在,要保他跟天奇门签属契,您再爱护弟子,这次做的也未免有些过头吧……日后若是被人发觉他资质平平,岂不是落人笑柄?事关博山派天下第一铸剑师门派的颜面,我第一个反对。”李长老语气分外恭敬,却字字如刀,话里话外,冠冕堂皇的将苏少白和文长老都大大的奚落到底。
其余各位长老虽不像李长老反应的如此激烈,却也纷纷点头附议,显然心思与之相差不远。
“看来诸位是觉得劣徒没有这个资格?”文大长老气定神闲将在座的长老们扫视一圈,今日若不能给大家个满意的交代,他这个不顾门派颜面宠溺庸徒的帽子是带定了。掌门看着文大长老的样子,突然觉得苏少白未必像众人想象得这般平庸,天才剑修自己选定的人,必是有所长处才对。
众人默不作声,纷纷饮茶转头,不敢与他对视。整间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诸位以为什么样的弟子才有资格?”
“自然是资质进境都堪称绝佳的。”沈长老嘀咕的声音不大,却也足以让厅里的人都听清楚。
“譬如李仁门下的那位弟子?”文大长老虽未提及名字,众人也心知肚明知道他指的是李忆年。不得不说,去年入门的弟子中,如今风光无限的正是这位李忆年。而且,据说他连去婆娑镜天都勤奋不辍,短短一年之间,已有隐隐迈进赤品之相。
李长老连忙垂头,“晚辈惶恐。”面上却因众人的默认微微带着得色。
“不若让他们二人比试一场如何?”赫连长老提议道。林沛的事情让他面上无光,他巴不得有件事情将此事盖压过去。
“若是如此,诸位无须担心,劣徒绝对有足够的资格。”文长老一派坦荡,“至于比试,同门手足,还是留些颜面的好。”
沈长老这次却说得更大声,“笑话,他一个无品洞修弟子,说出去就是博山派的笑话,有何资格。”他乃是耿直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
“谁是笑话?”众位长老正在点头,突然有道洪亮的声音突兀的插入来。长老们纷纷回头,竟是许长老陪着一位背负长剑的银发青年站在门口,青袍玉带,缠冠皂靴,正是天奇门剑修长老无疑。也不知道他二人已在那里站了多久,此刻他目光如刃般的扫视着厅内诸人,“博山派内事,连某不便插手,但苏少白乃是小徒选定的属契人选,诸位若然言辞失当,连某定要出面讨教几分。”言辞之间,竟是不许别人非议苏少白,剑修向来的嚣张霸道尽显。
剑修要跟铸剑师讨教?未免太过无端,沈长老不禁顷刻间面如土色,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不若叫少白当面来给各位看看如何,看看他是不是各位所说的笑话。有否资格,博文堂前试试便知。”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给自家小徒正名也不错。文长老借着剑修的气势,扬眉吐气的对诸位长老说道。
☆、第六十八章 惊才绝艳
掌门差来的弟子到达探月峰山腰时,苏少白正在头痛的翻阅着《炼铸谱》和师尊交给他的《胚型概要》,想选个合适的灵器模版炼制自己的飞器。单独的飞器他觉得过于浪费,总想给它加些别的作用,就像剑修的飞剑,飞器的部分只做附带功能便好。
掌门和师父叫自己去博文堂,所为何来?南宫昊的师尊,不会来的这么快吧?苏少白思来想去,只能是此事,理理衣衫跟着那弟子踏上飞器,直往华庭峰博文堂而去。
博文堂前,不但站着掌门和他家师尊,还有门内所有的黄衫长老,俱都面色不善,气氛分外凝重。许长老陪着位银发的青年站得稍远,苏少白远远望过去,只见那人青衫玉带,背负长剑,身萦锐气,显然是位剑修。此人气势与南宫昊有几分相似,难道就是剑修大人的那位师尊?叫自己来此地果然是为了属契之事?
即便是百器大会,当任的各门长老和掌门也不会全部现身。现在却齐聚一堂,同时出现在博文堂门口,怎能不引人注目。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诸多弟子们闻风而来,却不敢靠的太近,便在远处熙熙攘攘聚集成群,观望着这边,一时间众说纷纭议论纷纷。文长老觉得既是要为小徒弟正名,自是亲眼目睹之人越多越好。长老们觉得为了避免日后成为笑柄又不得罪剑修大人,此刻最好要让某人自惭形秽的主动辞去天奇门的属契,另择良才订契,也是围观之人越多越好。因此竟没有人去阻止那些蜂拥而来的旁观弟子,导致向来清净的博文堂四周迅速人满为患。
“拜见师尊,拜见掌门,拜见诸位长老。”苏少白走过去,朝站在器火石前的诸位长老一一施礼。
“哼。”有人冷哼半声,似是分外不屑。苏少白微微顿住,这是对他不满?
“是他?”
“谁,谁?”
“去年新入门的废材弟子,三个月连器火都化不出。”
“啊,我听说过,据说他在灵源大会上测出的天生灵源力是绿品,结果三个月后连最小的器火都化不出,还不如丙组弟子,让长老们失望透顶。”
“嘘,小点声,人家现在是大长老破格收纳的弟子,整个博山派第一位无品的洞修弟子呢!”
“啧啧,果真是了不得!”
看见苏少白走过来,白衫银领的围观弟子那边猛然躁动起来,有些声音大得简直是故意说给苏少听的,酸意比醋味还要浓厚。
“少白,博文堂的器火石,只有每年十二月才会开启,供年内神火升级的弟子验测器火,更换品级腰牌。今日诸位长老拨冗厚待,破例允你现在验测器火,还不再次谢过各位长老!”文长老气度清润,滴水不漏的陈清原委,声音清楚的传递到在场每位弟子的耳中。就在今日,他要为自家小徒弟正名,他探月峰,出了第五位黄品铸剑师!
这是逼着自己今天要当场给苏少白更换腰牌么?现任掌管博文堂的游长老摸摸鼻子,苏少白那三个月在碧舍确实修炼勤勉,只是效果不尽人意,眼下文大长老如此笃定,莫非此人真有什么惊人的表现?
验测器火?过了九个月,就算炼出白品器火也没什么稀奇的。现在诸位长老大张旗鼓的站在这里,肯定不是白品。赤品?若是赤品,不到一年的时间,修成赤品神火,进展又未免太过神速。听到文大长老的话,众位弟子,霎时间安静下来,脸色犹疑的盯住苏少白。今日的验测结果,要么一飞冲天,要么一败涂地。
苏少白自然循着文长老的话,乖乖的给掌门和诸位长老再次深施谢礼。
“不必多礼,速速验过便是。”赵长老站在众位长老正中,他掌刑罚之责,素来不偏不倚。
旁边早有游长老门下的弟子将博文堂前的器火石取下风罩,静待苏少白上前。这块器火石比当初碧舍前那块又大几圈,足有成人环抱大小,晶莹剔透,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七色光华。
苏少白嘴角微翘,上前几步,没有丝毫犹豫,胸有成竹的直接把左手贴置在水晶球似的器火石顶部。四周寂然无声,随着苏少白抬手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禁不住都屏息凝神目光灼灼的盯住器火石。
一缕艳色若有似无,轻轻的,轻轻的探进器火石,见没有异样,才整个滑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