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岚便当即起了身,道:“我去劝劝他。”就追了出去。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纪氏打圆场道:“这孩子性子倔,都是我平日没教好他。大哥大嫂还有海哥儿,你们别和他一般见识。”
纪海苦笑道:“没事,表弟的心情我能理解。其实我刚到了大周的时候,见大周的政治经济文化甚至兵制处处比我们大齐高出一截的时候,我也十分难以接受。所以……我不怪表弟。”毕竟大齐的朝廷上也好,民间舆论也好,一直都把自己当成是三国的老大自居,这么多年来,从未把大周和大梁当成一个平等国家对待过,骤然知道这样的事实,谁也不能接受。
说完这些,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陆清娴一眼。
陆清娴低声道:“三弟最听宝儿的话,有她在你放心。”
这边陆清岚追了出来,见陆文廷靠在院子里的一颗大榕树上生闷气,她慢慢地走了过来,道:“好端端的,你和未来姐夫发什么脾气嘛。”
陆文廷气呼呼地道:“我就是看不惯他言必称大周,简直就是一个卖国贼!”
陆清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三哥,在我心里,你可不是这么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啊?”
陆文廷道:“你说什么呢?”
陆清岚道:“你明明知道表哥说得都是实话,你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你不愿意相信这些事实。你一直觉得大齐比大周强大,而且强大很多,就像是一个人一直认为自己是名门之后高人一等,可后来有人告诉他,他不过是个小老百姓是个泥腿子,他无法接受一样。”
陆文廷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你你你……”他的确是这种心理,他这个小妹也太会在人伤口上撒盐了。他气得跳脚,可又拿妹妹没法。
陆清岚继续说:“其实海表哥不说,你心里也有答案了。近些年来,大齐上流社会流行的那些东西,衣裳布料也好,磁碗茶具也好,全都是大周的好过大齐的,就连他们那边的乐师画师,也开始引领大齐的风潮,而这一切早就让你彷徨……”
陆文廷差点跳了起来;“你你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陆清岚拉着他的袖子柔声道:“三哥,你是一个男人,你得顶天立地,你得承担责任。圣人说知耻而后勇,知道咱们叫大周超过了没什么,咱们从哪跌倒了就从哪爬起来,奋起直追,早晚有一天,咱们还能赶到他们的头里去。但是这一切,首先要在你面对现实的基础上……”
陆文廷看了她半天,有些泄气地道:“真是什么话都被你说了。”这个妹妹虽然淘气,但有时候却极为贴心,有什么话他都会对妹妹说。“我是害怕有一天,两国的大军在战场上真的相遇了,我们大齐国的军队一败涂地,堂堂大齐要受到小国的羞辱,那将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耻辱……”
耻辱吗?陆清岚是知道未来的走向的。前世陆文廷死后没多久,大齐和大周果然在边界打了一仗,大周军力强悍,补给充足,大齐一败涂地,迫得萧少玹将燕州割让给大周,又赔款白银十万两,绢十万匹,茶三万斤。
那场战争之后,整个国家的所有读书人都觉得奇耻大辱。
陆清岚道:“所以你才要发愤图强,不论大周还是大梁,不论哪个国家敢冒犯咱们的边境,你就带着大军将他们撵回老家去,岂不是痛快!”
陆文廷看着小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崇拜,不由豪气干云:“妹妹说得对,我一定不负你的期望。”
陆清岚笑眯眯地:“既然这样,就和我回去吧。”
拉着陆文廷回到了席上。
陆文廷不是个拖泥带水的,对着纪海一揖到地道:“表哥,刚才是我一时糊涂,冒犯了表哥,表哥别和我这粗人一般见识。”
纪海服起陆文廷道:“表弟也是一颗拳拳为国之心,我完全能够理解。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一开始在周国所见所闻,也实在难以接受。”
陆文廷拉着纪海坐到一处,“那表哥你多说些周国的风物给我听听。”
纪氏见两人这么快和好如初,笑道:“这便好了。”
陆清娴也跟着松了口气。
当日纪海喝得微醺,回到家后第二天果然送来整整一车东西,各种料子、尺头、首饰应有尽有,最难得的是还有一小匣子珍珠,与大齐白色的珍珠不同,这一小匣子珍珠都是粉色的,个个饱满圆润看着就知价值不菲。
纪海没说这些东西是送给谁的,可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把料子分了,把那一匣子珍珠留给了陆清娴。
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更何况是这一车东西,陆宸和纪氏对纪海的这番表现非常满意。
纪海回家之后就开始闭门不出,一门心思准备即将到来的春闱。
作为未婚妻,陆清娴亲自给纪海绣了笔袋和护膝,差了丫鬟送到了纪府。两人已经定亲,送这样的东西也在情理之中,没人会说什么。
纪海美滋滋地穿上未婚妻给自己的护膝,拿着笔袋去参加春闱,会试的考场上,简直如有神助。
到了看榜那一天,陆宸和纪氏早早就派了小厮出去打听,陆清娴也在家中焦急地等待。过了好一阵子那小厮跑了回来,兴高采烈地道:“中了!中了!表少爷中进士了!”
一家子甚至连荣哥儿在内全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来。
纪氏急急问道:“中了第几名?”她还是有些担心,纪海毕竟年纪太小,能中已经是万幸,若是中了三甲成了同进士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小厮喘了口气,才大声道:“表少爷中了第一名会元。”
“什么?”纪氏登时傻在当场,整个人欣喜若狂。
陆清岚摸着下巴想了又想,上一世的表哥似乎是第二名还是第三名来着,这次却变成了会元。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陆清娴,笑吟吟地道:“恭喜姐姐了。”
陆清娴羞涩地垂下头:“表哥中了会元和我有什么关系?”说是这样说,她心里还是极高兴的。
纪海连中两元的消息传出来,一时整个京师都沸腾了。要知道大齐立国一百多年,迄今为止连中三元的人物也一共就出过两个,可见这个难度有多大。更何况,纪海才仅仅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甚至连宫中的嘉和帝都听说了此事。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等到四月二十一日殿试完毕,读卷官八人轮流阅卷已毕,将成绩最好的前十本送呈预览,由皇帝钦定御批。
嘉和帝选定了文章最好的一份卷子打算选为状元,叫太监看了名字,竟然就是纪海。嘉和帝就想起那日殿试的时候,他特意留意了这位大齐历史上最为年轻的会元,果然是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他虽然是个皇帝,可还是比较倾向于看脸的,对纪海就多了几分喜爱。
可要点他作为状元,嘉和帝却又有些犹豫。纪海年轻又有才华,科举考试又是一帆风顺,若是这样让他连中三元,会不会养成他骄矜自傲的性子呢?皇帝想得十分深远,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是国家最为需要的人才,可不能让他走入歧途,皇帝想了想,决定还是磨砺一番他的性子,因此竟将他点为探花。
殿试的成绩张榜公布。纪海以十七岁的年纪荣膺一甲第三名探花,和上一世的成绩一样。
虽然没有获得连中三元的殊荣,可是十七岁的探花,也刷新了大齐的记录了。况且又是这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探花郎。纪海虽然有些遗憾,到底还是极为高兴的。
又过了数日,纪海免试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整个长兴侯府都去了纪府祝贺。
纪氏便同陈氏商量:“孩子们都不小了,海哥如今进士也中了,官也授了,咱们还是赶快把孩子们的婚事给办了吧。”
陈氏笑道:“我也正要同你说这件事呢。我可是想今年就抱上那孙子呢。”纪氏也呵呵笑了起来,她也盼着女儿早日成婚生子呢。
两家商议了一番,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
陆清娴一出生,陆宸和纪氏就在给长女准备嫁妆,这些年增增减减的,她的嫁妆早就备齐了。
这一日,陆清岚进了纪氏的屋子,看见纪氏和耿嬷嬷正打着算盘珠子算账。看见陆清岚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褙子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纪氏便叫她:“宝儿你来的正好!”
陆清岚坐到纪氏身边的椅子上,荣哥儿也在屋子里,高兴地叫了一声六姐姐,然后就扑到了她的腿上。陆清岚伸手捏了捏弟弟的胖脸,觉得手感不错,这才笑着问:“娘亲,什么事儿呀?”
纪氏道:“这是我给你姐姐的嫁妆单子,你也瞧瞧。”
陆清岚道:“这些娘做主就是了。”说着还是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遍,纪氏给长女准备的嫁妆共有一百抬,十分丰厚长脸,可又不算出格。
陆清岚看了一遍,觉得娘亲想得十分周到,毕竟纪海十七岁就以探花郎的身份进了翰林院,要是婚事还大操大办,那可就太招摇了。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纪海呢,枪打出头鸟,所以纪海如今是越低调越好。
陆清岚看完了,拍拍手掌道:“很好,我没有意见。”
荣哥儿在一旁淘气地学着姐姐的声调:“很好,我没有意见。”
陆清岚伸手去揪他的耳朵:“小胖子,你敢淘气?”
荣哥儿哎呦叫了起来,陆清岚前世没有孩子,把荣哥儿当成自己的孩子似的疼爱,哪里舍得真下狠手,见荣哥一张胖嘟嘟的小脸都皱了起来,她赶忙松了手,又去帮他揉耳朵,瞪他道:“谁叫你学我说话的!”
荣哥儿知道姐姐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蹬蹬蹬跑远了,又学了一句:“谁叫你学我说话的!”
陆清岚作势欲要起身,荣哥儿哈哈笑着跑出了屋子。纪氏见孩子们相处融洽,心里自然十分高兴。嗔道:“你别逗你弟弟了,赶快看你姐姐的嫁妆。”
陆清岚摊手道:“我哪里逗他了?是荣哥儿淘气。娘亲有了荣哥儿就不喜欢宝儿了。”这话自从有了荣哥儿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基本每次说这话的时候都是在向着母亲撒娇。说着就抱住了纪氏的胳膊。
纪氏拿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都十二了,马上要说亲了,还这么孩子气还撒娇?”
陆清岚吐了吐舌头;“就算我八十岁,只要在母亲跟前,我还是一样撒娇。”
连一旁的耿嬷嬷都听不下去了,捂着嘴偷笑。纪氏其实也十分享受次女对她的撒娇依恋,笑着帮她整理了鬓角散出来的头发道:“好了好了,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