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陆清岚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玲珑跟前,小鼻子皱起嗅了嗅,忽然道:“玲珑,如果我没有闻错,你身上擦的是谭记香粉铺子出产的玉面茉莉粉吧?”
老侯爷和陆文廷对这些女人们用的东西自然不了解。陆清岚解释道:“这谭记香粉铺子位于南熏坊,乃是一家百年老店,专门向京师达官显贵家里供应香粉、胭脂、口脂等,他们家产出的胭脂香粉做工极为复杂,因此皆是质量上乘、限量出售,价比黄金,就是一般人家的嫡出小姐,怕也用不起这样的香粉。我竟不知咱们侯府什么时候这般豪阔,连个三等丫鬟也开始用谭记的玉面茉莉粉了吗?”
纪氏接口道:“咱们二房可没有这般大的手笔,平日里丫鬟们的份例不过是五百钱一盒的普通香粉罢了。”
老侯爷便命令外院的一个婆子上前检查,那婆子捏着玲珑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完了之后回禀道:“玲珑姑娘不但敷的是谭记的玉面茉莉粉,嘴唇上涂抹的也是谭记的潋滟香口脂。”
陆清岚微笑道:“这潋滟香口脂一盒就就要卖一两金子。你一个小小的三等丫鬟,一个月的月例不过一两银子,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买这么贵重的口脂?”
“我……我……”玲珑哪里回答得上来,整个人委顿于地。
玲珑生得有几分姿色,天性爱美,宝贞抓住她的弱点,经常给她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之类的,玲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三房给收拢了,做了她们的炮灰。
老侯爷见此情形,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淡淡道:“贱婢死到临头,还敢满口谎言,你以为本侯的话都是放屁不成。”
“来人!给我上刑!”老侯爷可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动起粗来那是十分的可怖。他话音刚落,就闯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只见这二人一个抓住玲珑的一只胳膊,一个人用一把小巧的铁钳夹住玲珑的左手拇指的指甲,玲珑被两个人夹在中间,像是一只无助的小鸡,丝毫动弹不得。
拿钳子的那汉子用力一扯,玲珑一声惨叫,左手拇指上的指甲已被整个扯了下来。她的拇指上鲜血淋漓,十分吓人。
一屋子以女人居多,登时几个胆子小的已经尖叫出声。
玲珑痛得死去活来,偏偏晕不过去。
老侯爷淡淡道:“你再说一句假话,本侯便拔你一根指甲,你尽可试试!”声音不大,但是语气中蕴含着极大的威压。
玲珑一个小丫鬟,哪里受得起这个,把头磕得咚咚响:“老侯爷饶命,奴婢说实话,奴婢一定说实话。”
老侯爷暴喝一声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头说起!”
玲珑一边哭着一边说:“昨天下午,四姑娘身边的宝贞姐姐找到奴婢,给了奴婢十两金子,和两盒谭记的胭脂水粉,叫奴婢帮她们办一件事。奴婢一时贪心,也就答应了,宝贞姐姐将奴婢带到恒峰苑,见到了四姑娘和三太太,三太太又赏了奴婢十两金子,对奴婢说只要奴婢专心为她们办事,日后还有比这更多更好的赏赐。”
老侯爷道:“她叫你做什么?”
玲珑道:“她叫奴婢传一张字条给六姑娘。”
老侯爷看了陆清岚一眼,原来传字条的人不是陆清岚,而是陆清茵,三房还真会倒打一耙。老侯爷道:“字条呢?”
陆清岚就把陆清茵叫人传过来的那张字条给了老侯爷。老侯爷看了道:“为什么不早说?”
陆清岚道:“祖父可知这字条上的字迹是谁的?是我姐姐的。姐姐已是出嫁女,我不愿意把她再牵扯进来。”
“所以你一大早去了翠竹林后面的小花园?”陆清岚点了点头。
老侯爷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三房应该是想设计陷害陆清岚,结果害人不成反害己,最后想要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以字迹为由栽赃陆清岚。
老侯爷又问了几句,玲珑一个小丫鬟,所知不多,也问不出什么来。老侯爷便吩咐道:“把这个贱婢拖下去,先关到柴房里去,待本侯抽出时间再处置她。”
待来人将玲珑拖下去,老侯爷沉声对三太太和陆清茵道:“你们两个,还不给本侯跪下?”
三太太怎会束手待毙,大声道:“老侯爷,不要被二房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我和茵儿是冤枉的。您就算再不相信我们,那六丫头的字迹怎么说,白纸黑字,还有什么可以抵赖的?”
这一点的确令老侯爷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陆文廷哂笑道:“雕虫小技,就想蒙混过关。模仿字迹又有何难,不要说饱读诗书之人,就连我一个武夫都做得,何况是那些饱学之士?”他对门口喊道:“拿纸笔来。”
立刻便有小厮拿了纸笔过来。
陆文廷是老侯爷亲自调教长大,和老侯爷感情最深,加之前阵子他救驾有功,被皇上封为御前侍卫,已成了长兴侯府的政治新星,因此老侯爷待他格外优容,便耐心等着他耍宝。
陆文廷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很快写了几行字迹,交给老侯爷查看,老侯爷一看登时楞了:“好小子,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老夫的笔迹?”
陆文廷写的那些字,竟然和他的笔迹一般无二。
他哪知陆文廷故意练习老侯爷的字迹,可没想干什么好事。只是老侯爷极为宠溺这个孙儿,不过笑笑并没有当真。
就像陆文廷所言,连陆文廷都可以模仿老侯爷的笔迹,有心人想要模仿陆清岚、陆清娴的笔迹自然也没有什么困难。
陆清岚这时忽又开口道:“其实不用哥哥,我也能自证清白。”
老侯爷挑了挑眉:“这话怎么说?”
陆清岚笑笑,走到桌子旁边,站在陆文廷刚才的位置上,提笔运笔,一气呵成,也写了两行字。写完之后,她优雅地将笔放下,吹干了墨迹,将自己刚刚写好的字交给老侯爷道:“祖父请看,这才是我的如今的字迹。”她把“如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老侯爷拿了她写的字和此前的两张字条一比较,立刻就看出了不同来。可以看出来,之前的两张字条和现在的这幅字都是陆清岚所写,可是却又有不同,陆清岚亲手写出来的字,比之前两张字条上的字进步了不少,她年纪渐长,腕力已足,那一笔字如鸾回凤舞、美女簪花,已颇得卫夫人真髓。
陆清岚见众人诧异,淡笑着解释道:“此前的两张字条上的字迹,是我半年前的字迹。”
一个人的字当然只会越写越好,不会写着写着又回去了。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陆文廷走上前,看完之后哈哈大笑,揶揄道:“三婶婶就算找人模仿宝儿的笔迹,能不能敬业些找来宝儿最近的墨宝,你找来宝儿半年前的字帖,真是笑死人了。”
三太太一张脸已涨得紫红。
陆清岚平日里根本就很少写字,侯府里的学堂她又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一个月去不了一次,就连学堂的女先生也不知她写字的进度,只能找到半年前她交给自己的一份字帖。三太太满以为陆清岚这么个厌学法,她的字能保持原来的水平就不错了,谁能想到竟然进步这般大法?
在她看来天衣无缝的计谋,撞到陆清岚的手里,简直处处都是破绽。
这时陆清岚又道:“据我所知,恒峰苑从前可没有什么书法高手。”紧接着她的另一句话就叫三太太脸色狂变:“不过前几天三婶婶去了一趟平凉侯府,听说带回来一个姓马的嬷嬷,说是平凉侯府老太太赏给三婶婶的。能入得了老太太的法眼,必定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三婶婶为何没把这位嬷嬷带来?”
陆清岚从一开始,每一句话都说在点子上,一直掌控着现场的节奏,渐渐的,连老侯爷对她的话也不由重视了起来。
老侯爷抬头看了三太太一眼,三太太已经呛声道:“这位马嬷嬷乃是我娘新近送给我的嬷嬷,你待怎地?难不成连平凉侯府的事情,你也要插手?”
陆清岚淡淡道:“若我猜测不错,那位马嬷嬷便是恒峰苑的书法高手。”
老侯爷一听顿觉有理,“那位马嬷嬷在哪里?立刻给我将人带过来。”
不过片刻马嬷嬷就被带来上来,四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袄子,长得平平无奇,是一个扔到人堆里就会立刻被淹没的毫不起眼的一个人。
谁能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一手模仿旁人笔迹的绝活。
她被叫到睦元堂,倒还颇为镇定,给老侯爷老太太等行礼后,老侯爷开门见山问道:“马嬷嬷,你可会写字?”
马嬷嬷摇了摇头:“回禀老侯爷,老奴从小家境贫寒,未曾识字,更不会写字。”
竟然一口否认。
陆清岚慢慢走到马嬷嬷的身旁,道:“我再问嬷嬷一遍,你真的不会写字?”
马嬷嬷被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定了定神道:“回姑娘的话,老奴的确不会写字。”
“你撒谎!”陆清岚猛地抓起马嬷嬷的手道:“你说你不会写字,那你手指上的茧子是哪里来的?”
众人向马嬷嬷的手指上望去,就见她无名指靠近第一个指节的地方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但凡运笔写字,尽皆在此处结茧,只不过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马嬷嬷也没想到陆清岚这么轻易就揭穿了她的谎言。
她顿时有些慌乱,忙道:“六姑娘误会了,老奴这茧子是做针线时留下来的,并非是因为写字。”
陆清岚早知道她要狡辩,因此不慌不忙地道:“既然你做绣活累得手上长出了这么厚的茧子,那我问你,刺绣的八种针法都是什么,编针和施针的区别在哪里?”
“这……刺绣的八种针法是……是……”马嬷嬷楞了楞,不由回头去看三太太,根本就答不上来。
陆清岚淡淡道:“我料你答不上来,每个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你能把旁人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自然没少在写字上头下功夫,又哪里有时间再去练习刺绣?所以你连最简单的刺绣八种针法都不知道。”她唇角勾起一丝清冷的笑容:“你现在可以不说话,不过咱们陆家有的是法子叫你开口。”
她回头对着陆抗道:“祖父,我看也不用给她施什么重刑,就把她的右手手筋挑断,让她一辈子提不起笔写不来字,也就罢了。”
陆抗对这个小孙女简直刮目相看,这是施刑中的攻心之术,非一般经验老道的刑罚大师用不出来,他这小孙女未免太过聪明妖孽了。
老侯爷点了点头,对肃立一旁的几名黑衣汉子道:“还楞着干什么,还不按照六丫头的法子上刑。”
三太太此刻已经焦头烂额,一下子跪了下来:“老侯爷!您怎么作践媳妇和茵儿,咱们都没有怨言。可是马嬷嬷是我母亲借给我暂时用几天的,您这是在打平凉侯府的脸,请您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不要对马嬷嬷上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