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她抱到膝上,温暖的大掌将她冰凉的手整个儿握到手里捂着,在她耳边道:“那件事,是我告诉皇上的。你再想一想,你真不知道为什么西南王必须得死吗?”
灯光下面,那宽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盖住了,就像是远山的倒影一般高大沉重。
她浑身都湿透了,落汤的小狗一般的狼狈,像是冻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依旧一声不应,沉默得犹如一尊雕像。
那人似也拿她无法,意味复杂的笑了一声,握着她的手拿起笔,在摊开的宣纸上写字。墨水在纸上渗开,字字皆是铁笔银钩——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小牡丹花,”他轻轻的与她说,“我总是会帮你的......”
“啪啦”一声,大风吹开那半阖的木窗,细细的雨丝和草木泥土的冷香随风而入。
她抬起眼的时恰能看见:那宽大修长的手掌握着她的手,半点也不受风雨影响,依旧稳得出奇。他手腕上带着一串半旧的沉香佛珠,大拇指上套着一个的玉扳指,扳指上镶嵌着五颗珍珠,恰似五瓣花瓣。
21|第二十一章
从连连不断的旧梦中挣扎着醒过来,谢晚春竟是真的听到了依稀的雨声,生出几分梦里梦外的恍惚来。她使劲抓住被角,下意识的用指腹在锦缎上面的团花纹上摩挲,急促的吸了口气。湿冷的空气淌入喉管之间,仿佛是冬日里迎头灌下的一瓢冰水,冻得她乌黑的眉睫也跟着轻轻颤了颤,一个哆嗦,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道:是醒过来了,外边下了雨。
雨水绵绵不断,打在窗外的花叶上又接连滑落下去,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过窗扇,穿过重帘,到了她的耳边,鼻端的土腥味恍然更重了几分。谢晚春用手肘半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摸了摸枕头:还有些湿。
倒还真有点“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的感觉。
她自嘲一笑,也没叫人,径直掀了帐子往外望了一眼,外头的窗扇掩着,依稀有些许的光透入——大约已经是白日里了,只是阴雨时候天色昏昏,故而才依旧昏暗。
谢晚春随手拿了件外衣披上,踩着鞋子从床上起来,走了几步方才到了边上的小案边。她从红木雕花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就着砚台上面还未干的残墨,把那首牡丹诗重又写了一遍。
只是这一回,她用的不再是牡丹宴上的簪花小楷而是气势恢弘的颜体。写完了诗,静了一瞬,徐徐的拿出那个玉扳指,在印泥上面压了一下,然后就像是印章一般的在纸上盖了一个不大圆润的圈。
等手上的动作好了,谢晚春方才把细沙慢慢洒到纸上面,很有耐心的等到细沙吸完了墨才动手把宣纸裁得小一些,把那写了字的部分折几下,放进自己贴身的香囊里,这才出声唤了人入内服侍她洗漱。
因为夜里睡得不好,今日已是起得晚了,故而几个伺候的丫头早已就侯在门外,听到声音便捧着水盆盂帕等等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洗漱过程十分安静,谢晚春想了想便令画屏拿了件明紫色绣牡丹花的长袄和素色马面裙,穿戴整齐了,这才坐到菱花铜镜前面,令碧珠上来梳发。
今日梳的是祥云髻,碧珠手上动作不停,嘴上脆生生的与她道:“夫人那里来了人,说是昨日宴上多有辛苦,今日又是雨天,今日的请安便免了。”
谢晚春了然的点了点头并不怎么意外:宋氏素来便周全宽和,不是那等要非要儿媳站着伺候的婆婆,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还是很体谅人、很好说话的。
漫不经心的看了镜子一眼,谢晚春不觉暗叹了一声:真要说起来,堂姐妹之间,自是有几分相似,最像的便是那双眼睛。只是谢晚春秀鼻樱唇,看着便显得灵秀纤弱;谢池春则是微翘的菱唇,欲语先笑,柔媚动人。
故而,旁人一眼看来,一般都不会把这风格各异的堂姐妹联想到一起。
谢晚春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思忖片刻便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今日我要出门,你们派个人去安排下马车。”
后头的琼枝利落的应了一声,侧头点了两个小丫头去,然后又问谢晚春:“少奶奶是要去哪儿,可要备什么东西?”
“不必,就是去外头逛一逛,顺便去珠光阁里订几件首饰。”谢晚春随手捡起妆匣里一支赤金宝石簪子,簪头是一朵展开的牡丹花,红宝石雕出的花瓣,或卷或舒,中间则是蜜蜡做的花蕊,娇蕊轻颤,精美非常。
碧珠会意的接过簪子插到发髻左边,在左下方又插了一支蝶恋花点翠挂珠钗,发髻右边则是用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固定。
谢晚春心中已有计较,也不急,等到装扮整齐方才徐徐然的起身走到外间去用早膳。
因她昨日里晚膳没吃,今日的早膳也比往常更丰富些:一笼刚刚端出来的小笼包;几样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一碟奶香饽饽;一碟翠玉豆糕;一碟牡丹糕;还有一碟一寸大的兰花饺......另有几样粥点,燕窝粥、牛乳粥还有鸡丝粥皆是备齐了。
谢晚春想了想便叫人端了碗鸡丝粥来,吃药似的喝了一碗,又拿了块翠玉豆糕吃了半块只觉得腻味,瞧了桌上的点心不免说一句:“都是甜腻腻的,谁吃这个!”
这倒是冤枉厨子了,谢晚春嗜甜的事情满府都知道,故而厨子自然也多拿甜的端上来,哪里知道谢晚春这时候倒是嫌弃甜腻了。
琼枝正在边上伺候,不免低声劝一句;“昨夜里就没用晚膳,今日早膳还是多用些吧?”看了几眼,又道,“这兰花饺共用了四种馅——肉馅、火腿馅、蛋黄馅、香菇青菜馅;都是咸的,您要不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