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先在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榻上坐下,略歇了歇,方才提起精神,与周云怒道:“这般大事,怎的先不和朕说一声。蜀王到底是亲王之尊,朕的亲皇叔,倘真有万一,你又要怎么办?”
周云平平以对:“此事人证物证俱在,断断不会是无端污蔑。倘若真是臣有错,臣甘愿赔他一命就是。”
“怕人家觉得你不够赔呢!”皇帝到底是个软性子的,说了几句便又缓了缓,端起林忠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嘴,仍旧骂了一句,“你这又硬又臭的脾气,真真是多少年也改不了。”
周云此时也跟着缓了一声,轻声拍了个马屁道:“这也是亏得陛下圣度宽宏,这才惯出来的......”
皇帝吃软不吃硬,听到这一声便也勾起了不少旧情也就没再骂下去了,挥挥手指了指边上,道:“坐吧,把事情好好说一遍。”
周云这才谢恩坐了下来,把事情从头说了一遍。他到底是中过状元的人,文采极佳,总之编故事哄皇帝倒也是个好手。据周云的话来说,故事是这样的:
先前江南盐务一案,吴御史查出诸多线索,本是想要直接上报,可周云暗自生疑又怕打草惊蛇便直接叫他按下不提,而后私下垂问胡家。胡家上下既惊且恐,胡三通那一处亦是左右犹豫。后来胡三通实在撑不住,这才畏罪自尽,临去前特意送了信去周云府上,周云也因此联系上蜀王府的胡侧妃,这才知道了蜀王意图不轨之事,生怕迟则生变,这才当机立断让人把蜀王给关了。
周云说到胡三通那一处的时候也不免微微红了眼眶:“......陛下也知道,臣生来孤拐的性子,没几个能处得来的,这个舅舅却是常来常往的,往日里也算是亲近。只是可惜了,到底是起了贪心,犯了国法......还望陛下能看在胡家及时醒悟的份上,饶他们一回吧。”
皇帝闻言不由颔首:“依你便是,此回若不是胡家及时上报,怕也难查。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周云红着眼睛谢了皇帝一回。
如此说了一番,皇帝这才忍不住问道:“蜀王府私兵的事,难不成就养在王府里?”先帝时候二王逼宫给皇帝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哪怕最后镇国长公主亲手杀了两王,皇帝本人也依旧觉得心有余悸。所以,今日一提私兵,皇帝就大半站在了周云这一边。
“城内人多眼杂,以蜀王之精明自然是会把人藏在城外。”周云又细细与皇帝说了一番蜀王的“不轨之心”,只把皇帝一颗心给说硬了,这才悠悠然起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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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十一月底出了蜀王这么一桩事,刑部的案头一时间多了一堆的大事,忙里又忙外,蜀王府更是惶惶不知所措,朝内朝外都觉得这年很不好过。
不过谢晚春是不管这个的,她并非伤春悲秋之人,昨日里吹了点风又因为宋天河的事情惊了神,这才急病了一场。等她醒来,一团乱的心情已经理得差不多了,再听梅香说起蜀王的倒霉事儿,谢晚春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立马就活蹦乱跳起来了,脸色都跟着红润了许多。
因着左右只有梅香一个,谢晚春还颇为愉悦的嘲讽了两句道:“都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像蜀王这种只会学老鼠暗搓搓打地洞的,十年过去了还是不成呢......”虽然以前是她看走了眼,可以蜀王这种暗地使坏的计量,哪怕是对手是皇帝那种弱鸡,也还真不一定能叫他得逞。
只是,大概是乐极生悲,等到王恒之下衙回来的时候,直接绕道去了书房把那幅画还有木匣子一同捎了回来。
谢晚春正被碧珠盯着喝药,她也不是吃不得苦,只是被人瞧着难免又会矫情起来,一口药一口糖的,倒也凑活着喝了。结果,见着王恒之把画卷与装着桃花枝的木匣放到她面前时,谢晚春一时没注意就喝了一大口的苦药,差点没被呛到,好容易才缓过来,连忙丢了两块糖到自己嘴里。
王恒之到是一派从容,他在书房那边已换过衣衫,一身明蓝色底绣麒麟瑞兽的直裰,腰身挺直,犹如崖岸青松一般挺拔笔直,丰神俊秀。一头乌发则是被一支玉冠束起,用于固定的月白色发带自他鸦羽一般的发间落下来,带了点飘逸的味道。
他本就神容清俊,五官卓尔,此时站在窗口处回看谢晚春,纤长微扬的剑眉被光照得越发浓黑,令人印象深刻,犹如墨画的眼睫则是染了点淡淡的金光,一双点漆一般的瞳仁微微缀着光,内中仿佛藏着一泓秋水,就那样静静的那样凝视着人,简直让对方恨不能直接溺死在里面。
那灼灼的容色根本无需半句言语,便犹如神兵利剑,直戳了谢晚春那颗爱美之心。
谢晚春真想伸手摸一摸那张简直要发光的脸,最后只好掐了掐有些犯痒得手心,瞧了瞧眼前的两样东西,可怜巴巴的咽了咽口水,挥手叫退了碧珠:“......你先下去吧,我和大爷有事要说。”
为了这个,她一口气干掉了大半碗的苦药,简直快要苦得哭出来了。
好在碧珠贴心,特意塞了几颗糖到谢晚春嘴里,然后悄悄来回瞧了瞧谢晚春与王恒之,一脸蜜汁羞涩,连忙端起空药碗出去了。
王恒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一鼓作气直接抬步上前把画和木匣分别打开在谢晚春的面前。
画卷与木匣中的桃花枝都保存的极好,至少当它们摆放在一起的时候,那画上仕女手中所持的桃花枝与木匣中业已干枯的桃花枝依旧能令人联想在一起。
只是,从画中那花叶繁茂的桃花枝到木匣中干枯已久的桃花枝,逝去的岂止是时间?
谢晚春已经不是第一回看见那幅画了也不是第一回看到那木匣子的桃花枝了,可是此时见着王恒之忽然把东西全都摊了开来,哪怕是她这样的厚脸皮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不直接的抿了抿唇,嘴里的糖一时间全被她“咔嚓咔嚓”的咬碎了,甜得叫人微微有些腻。
王恒之耳尖也隐隐泛红,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不知不觉间隐隐的被提了起来。他抬眼认真的凝视着谢晚春,竭力稳住自己的声调,轻轻问她:“晚春,你明白了吗?”
那声音从耳里入,仿佛烧着火,烧得谢晚春耳尖一片热,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双颊已是滚烫,不由得眨了眨眼咬住唇,把那些装傻的话咽了回去后却又不知还要说些什么。因是病中,她本就白皙的面庞更是宛如雪玉一般,如今双颊都染了点微微的红晕,好似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难描难绘,极清极艳。
王恒之看着她,想了想便又把话说得更简单些:“我在西山桃林见到镇国长公主,接了这一支桃枝,那时候年纪尚轻,心如鹿撞,方才知道什么是‘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他顿了顿,一鼓作气把话说完,“晚春,时至今日,我的心思便从未变过。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这是王恒之第二遍问“你明白了吗?”
谢晚春只觉得被他那恳切的目光所刺痛,不由自主的回望过去,眼中跟着一热,几乎要潸然泪下。只是感动的泪水还没上来,她一激灵,福至心灵的想到了一个重要的大问题:王恒之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