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饶了我吧。”青娆摇着头,坚决不和她共骑。
俞眉远便不再勉强,夹了夹腿肚子,往前走了两步,忽然看到坐在车夫旁边的昙欢。
他正靠着壁,闲懒地半歪着,脸上压了顶挡风的羊皮帽,也不知在睡觉还是在想心事。
那模样叫她觉得安稳。
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信任他,这信任里竟藏了些依赖。
一路行来,这丫头从来不在车厢里和她们呆在一块儿,他总是独自坐在车夫旁边陪着赶车,路上但凡有个意外,最快反应过来的人永远是他,提醒的第一个人也是她。他仿佛永远警醒着,要让她远离危险。
而在她眼里不管多难多累多脏的事,昙欢这人都能一言不发地替她处理了,根本无需她多开口说上半句。这样的昙欢,叫俞眉远怎能不疼,怎能不喜?
“昙欢!”俞眉远骑在马上冲他开口。
霍铮早就知道她停在自己旁边盯了许久,听见这声唤也不看她,只低低“嗯”了声。
“手伸出来!”俞眉远吩咐道。
“啊?”他拂下羊皮帽子,不解地看她。
“手!”俞眉远重复道。
霍铮便狐疑地将手递出。
俞眉远怪笑一声,握住他的手把他往马上一拉。她的手劲可不小,霍铮被她扯了过去,竟顺势跃上马背,坐到她背后。
“抱紧你家姑娘我,我带你遛一圈马儿!别学青娆那小蹄子,胆子贼小,丢我的脸!走了!”俞眉远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一扯马缰,马将前蹄高扬后绝尘而去。
“……”霍铮就是害怕也没机会出口。
有些靠近,他越想避就越避不过去。
俞眉远就是这么个人,总能叫别人无法抗拒。
风自耳边呼呼刮过,像阙遥远的歌谣,从天边传来,有上辈子梦了一世的自由和畅快。发丝被撩飞,皮肤被寒风刺得微痒发红,她并不在意,只盼能永远能这样痛快。
霍铮贴着她的背,双手迫不得已圈紧了她的腰,以防被甩下马。她脑后长发轻扫他的脸颊,传来淡淡白兰花香味,一缕缕地钻入心肺。
俞眉远的背挺得笔直,腰枝虽细却坚韧有力,像战场上的一杆□□,长发似缨迎风而扬,落在霍铮眼中,是笔墨难绘的美。
“阿远——”远远的,俞章敏的声音传来,唤她回头。
俞眉远猛地一勒缰绳,马上两人都往后一倾,她落进他怀里,转头朝他笑,唇就在他嘴角前扬起漂亮的弧度。
霍铮失神。
……
兆京,俞眉远离京一个半月后。
将军府的校场上,俞章华满脸是汗的扔下手中长弓,朝魏眠曦开口。
“四姐姐?她已经离京去东平府了。”
魏眠曦正将弓弦拉开,微眯了眼刚要发箭,闻言注意力一闪,那箭就失了准头,飞进箭靶旁的树杆上。
“你说什么?”魏眠曦不看箭,只转头紧盯着俞章华。
俞章华被他凌厉的目光看得有些怵,忙道:“你不知道吗?上元灯节过后,我父亲就领旨出外,带走了我大哥和四姐,说是带他们出去见识一番世面。”
他说着啐了一口,羡慕嫉妒地又道:“带我大哥便罢了,为什么还带上四姐?真是偏心,宁愿带个女儿,也不带上我!”
“你再说一遍,他们去了哪里?”魏眠曦握紧长弓,厉声道。
“去了东平府啊。怎么了?”俞章华莫名其妙。
就算俞眉远出了远门,他也没必要这么惊愕吧?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
魏眠曦眼眸却骤然一睁。
东平府?
她怎会去了东平府?
……
“砰——”
将军府的外书房里,有人将剑重重砸在了案上。
“于平,替我备马。我要去东平府一趟。”魏眠曦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脑后高束的长发一圈圈盘起,从桌上取了墨簪紧紧穿过。
于平是他的副将。
“东平府?东平府就算是快马加鞭,这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来月时间。将军,如今九王已进了我们的圈套,正是瓮中捉鳖的好时机,你这时候走了,谁来主持大局!”于平大惊。
“你来就行。”魏眠曦心里已顾及不了许多。
“我?我不成。这局是将军您亲自布下的,前前后后花了您三年时间,如今已到了最后收网之刻,没有你不成!”于平按住了他的剑,“将军,你为何突然要去东平府?”
魏眠曦沉了沉心,只道:“放手。”
“将军,三思啊!这一计若然失败,叫九王逃了出去,他必然知道是您下的手,日后再想对付他可就难上加难了,且还替您招来一个大敌。”于平死活不松,“大局为重啊!东平府若有别的要事,您交给兄弟们去做就是!”
魏眠曦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承和十年,九王谋逆,趁着大安朝与北疆萨乌开战之机带兵围困兆京。
就是今年。
他被九王追入绝境,九死一生,若非俞眉远救他,他上辈子早就战死。
他怎么可能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一次。
这辈子,他自然早做打算。
对付九王的计划早已布置了三年,若然他此时离开,便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可是……他要是不离开……
阿远怎么办?
沉思良久之后,他终于缓缓坐到椅上,平静道:“于平,带一队人替我跑一趟东平府,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俞家四姑娘给我带回来。”
“啊?”于平的惊讶变成了愕然。他不能理解魏眠曦费这么大功夫,甚至不惜亲自去东平,只是为了将一个女人带回来。
“东平府半个多月后,会有大灾。”魏眠曦捏紧眉心,另一手紧握成拳。
东平府,离枣溪只有四十多里路,上辈子枣溪地动,东平府也受了不小影响。
而最可怕的还不止是这场地动,而是紧随其后的洪灾。地动震塌的山石堵了枣溪河道引发水患,枣溪县与半个东平府都在地动后五日,一夜被淹。
整个枣溪县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东平府也毁了大半。
他记得他带军赶去时,枣溪县的浮尸顺着水漂下,一具接一具,数不胜数。水退之后,屋舍皆毁,满地的淤泥里都是僵硬的尸体,场面可谓惨不忍睹,就算他们在沙场之上见惯生死,在那样的天灾之下却也觉得可怕。
大水过后,接着便是疫情。满地的尸体来不及处理,被水泡后再经阳光一照腐烂溃败,引发了一场瘟疫。
封城三个月,枣溪县成了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