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铮闻言不禁挑唇。
这丫头破罐破摔,连她爹都敢顶撞了?
“小女任性顽劣,让二公子见笑了。”俞宗翰见状盯了眼俞眉远,倒不训斥她,只是向霍铮道,
“时间不多,我们闲话休扯。这趟地动始料未及,俞某虽钻营这些勾当,但也不至于弃东平府百姓安危于不顾。按二公子所言,将封河的坝打破确是最佳的办法,但是此法甚为凶险,且极难实现。”
“怎么说?”霍铮问他。
“封河的坝墙已与墓穴连为一体,就修在主墓之外,称为锁龙壁。而这下面墓主用的是树棺葬,主棺并非埋于不见天日的椁室里,而是以树为棺,直接将尸身藏于树中。不过这里与普通树棺葬又有差别,下面藏尸之树是棵活树,生在绝阴之地,要避日照月,以吸月之灵气。恐怕那墓主想借树为身,以月为食,再修肉身。”俞宗翰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舆图,展开摊于众人眼前。
俞眉远探头望去,那图纸簇新,上面墨迹还深,显然是近日才绘之图。
绘的正是墓里布局。
她再观俞宗翰今日衣着,不是官服也不是常服,他穿了身玄色长袍,用的是粗实的料子,外面是脱了一半的盔甲,腰间护腹也雕成凶兽模样,头上肩上落满灰尘,发髻微乱,衣袍染着陈血,袍裾被扯得残破,脸色也显得灰暗无光,眼下更是一片黑青。
他来这枣溪是为了下墓,这几日他显然是进了墓中。
可他们进墓做什么?
莫非……盗墓?!
此事涉及皇家,他们是官盗?
俞眉远倒抽一口气,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你的意思是,这锁龙壁之后,就是墓穴的椁室,我们要去炸这锁龙壁,就必须进到椁室?”霍铮低头看那张墓室图。
俞宗翰指着沙盘道:“是。墓内的大至情况我们都已探明,盗洞已经打通,进去没有大问题,火药我们也有,然而炸坝就难了。封龙壁后是玄龙湖水,一旦此壁炸开,大水涌入,我们来不及从墓道逃出。”
火药设好之后需要有人引火,这意味着,若要炸墓,引火之人必死。
霍铮沉吟片刻,忽道:“这树棺既为活树,需要照到月光,这地方必然与外界相通?封龙壁前不是密闭之所在。”
“这处椁室顶上是个天洞,以供月光照入,天洞紧倚着梅羡山的一处绝崖,这悬崖陡峭,难以攀登。”
“带我去看看。”霍铮迈过长桌。
“这边请。”俞宗翰不多言,领着他往外走去。
……
出了帐,坡上风猛,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那三人在前头走着,没人理会俞眉远,俞眉远反而成了个小拖油瓶子,她也不吱声,默默跟在他们身边一起到了悬崖边上。
并没多远,两步就到。
悬崖陡峭,往下张望全是缭绕山腰的白雾,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若是从此地悬绳下去,会比从墓道进去要更快吧。”霍铮说着,眼角余光瞥见俞眉远站在崖边探身而出,他反射般伸手护到她身前。
“小心。崖边岩石有青苔,别滑下去。”
他收了笑,说得郑重,倒让俞眉远不好意思地后退两步。
有被嫌弃的感觉。
俞宗翰看看两人,微蹙眉,道:“悬崖险竣,从此地下去凶险万分,而且没人探过,怕下面另有机关。”
既然此处可直通椁室,那墓主必然早作打算,这悬崖上肯定也有机关。
“时间紧迫,没法顾虑这些。我先下去,若是没问题,你们再下来。”霍铮沉道。
“二公子,我们不能让你犯险。”俞宗翰忙退后一步,要阻止他。
“你们将火药悬吊下来,把火药在封龙壁上安好之后,所有人再原路撤上,待所有人撤走之后,找个箭术好悬吊于空,再以火箭引火,这样一样大水涌入后便不会被冲走。”霍铮思忖着自顾自说起。
“箭术好?从天洞到封龙壁有数百步之遥,里面光线又暗,我们的人当中并无精通箭术之人,这个很难办到。”邵信已在一旁道。
霍铮便沉默起来,左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右手小臂。
如果在东平府没有因为救俞眉远而挡那一下木梁,他倒能一试。可现在……
他试着握拳使力,小臂上一阵剧痛,逼得他不得不松手。
要想别的办法吗?
“弓箭……我可以。”清脆的声音响过,成功将三个男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俞眉远站在数步之外,已将长鞭收起,换弓入手。
“胡闹!”俞宗翰当即喝骂出声。
可一语才落,俞眉远已朝天引弓,只闻得“嗖嗖”两声破空之音,俞眉远两箭连发。箭影如电,谁都没有看见,天上却忽然落下两只雀鸟。
“我不胡闹。你们商量来商量去,时间都快没了。”俞眉远拎着弓,像个小男孩。
天已大亮,若不能在正午前将封龙壁炸开,只怕泄洪来不及。
邵信已不知想到了什么,竟附和道:“大人,四姑娘箭术精湛,或可一试。就按四姑娘说的办吧。时间不够,救人要紧。这悬崖虽险,然我们绳索加固,再多派些人保护四姑娘,应该无碍。”
“邵信已!”俞宗翰怒斥了他一句。
邵信已俯了俯身,却不让步:“大人,以大局为重。”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我告诉你,不可能的。”俞宗翰一甩衣袖,脸色沉冷。
霍铮和俞眉远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看了她一眼,发现这丫头眼珠又不□□分地转起来,虽然没吵闹,但她恐怕心里已又琢磨开了。
他便觉得把她留在上面更加不安全,远不如让她在自己眼皮下呆着来得让人放心。
“俞大人,情况危急,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令嫒箭术高明,不妨就让她一试。”他开口劝道,“若是大人担心她的安危,那么就由我亲自保护她。”
他顿了顿,很认真说:“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她受伤。俞大人大可放心。”
俞眉远心里微震,不由自主望过去,正与他的目光撞上。
清澈的目光,极其熟稔的感觉,总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他又朝她戏谑地挑眉。
她转开头,嘀咕一句:“谁要你保护了。”
说得她好像很没用似的。
俞宗翰站在悬崖边上,冷冷盯着霍铮,而后又望向远方山峦,似在思忖,只是那目光里浮出的戾色,幽冷而阴森,与在兆京时的他截然不同。
半晌,他松口:“好,就让阿远下去。不过她不许进墓,只能留在天洞上等我们,二公子也不要下墓,就在上边陪着她吧。待我们将火药安置完毕回归,再请二公子护着她放箭。下悬崖之时,也请二公子代为保护。我也会随你们一同下去。”
所有人之中,以霍铮身手最为了得,将俞眉远交托给他是最为安全的办法。
再者论霍铮是帝后二人最在意的皇子,若是有个闪失,他们也没办法交代,所以他们一起留在半空中是最好的。
“俞大人,你受伤了。”霍铮一语道破。
从刚才俞宗翰踏进帐中时起,他就已经发现了,俞宗翰气息急促,步伐虚浮,面色委顿,显然已受内伤。
“大人……你的身体……”邵信已忧急劝道。
“无妨。进了墓便需要掌灯人,我若不去,你们一个都别想下墓。就这样吧。”俞宗翰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