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广才是燕王的人,惠文帝怕是心里早已有数,本想借他回京述职之机剪其羽翼。可如今燕王也在京中,惠文帝有所忌惮,因而这旨意一直不下,态度不明。
按上辈子的记忆,萨乌之战应该在四个月后开启,燕王与朱广才里应外合,趁战起之时兴兵围困兆京,所幸当时魏眠曦在京,领了一队死士冒死设陷阱偷袭燕王,才保住了大安朝。这一场风波俞眉远新历亲见,九死一生。这一次,魏眠曦应该早做打算,局势出现变化,所以燕王与朱广才同时出现在了兆京。
下面会发生何事,却已无人能猜到。
她心里猜测着,眼前有人匆匆出来,在离她两步远的树下六神无主的转着。
“大姐?”俞眉远有些奇怪。
那人正是俞眉初。
俞眉初很少如此焦急无措过,她向来温柔内敛,极少失态。
“阿远。”
看到俞眉远,俞眉初脸色微松。因为魏眠曦那事,俞眉远已经好几天没有与她开口说话了,她有心解释,却又寻不到机会,俞眉远这些日子几乎足不出户。
俞眉远气归气,过了这么多天也消得差不多。
“你怎么了?”
“没……没事……”俞眉初搓搓手,抬眼望了望闻莲榭。
“真没事?”俞眉远不相信。
“没。”虽如此说着,可俞眉初眼底却焦急一片。
“那我走了。”俞眉远可没刨根问底的脾性。
“阿远!”俞眉初却改了心意,她定定神,方道,“你……可记得你表哥。”
俞眉远一怔,没接话。
见她不说话,俞眉初咬牙又道:“徐苏琰,你外祖家如今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我有些印象。我外祖家全家流放西疆,他如今也该在那里才是,姐姐怎会突然提起他来?”俞眉远淡道。
“他回来了。”
“哦?”
“他今天就在我们府里!我怀疑……怀疑他要行刺朱大人。你是他表妹,也是半个徐家人,快阻止他。”俞眉初倏地抓紧俞眉远的手。
“什么?!”俞眉远大惊。
……
两个人脚步匆促,从闻莲榭赶去瑞芳堂。
为了讨好燕王,俞家二房投其所好,砸了大把银子在奇物坊订了最新的机关木摆件,准备献给燕王,只是二房虽然买了官职,却还没资格见燕王,便只能透过朱广才与霍昭二人来讨好燕王,是以俞宗耀才想趁此机会展示这件玩物,再借霍昭之手送予燕王。
这尊木摆件早几天就已送入俞府,因为内部机关太繁复,需要有奇物坊的匠师入府调试,来来回回已经调试了几回,只准备今日的表演能一鸣惊人,入了霍昭与朱广才的眼。
俞眉初如今掌家理事,俞宗耀既要借大房的园子与屋子宴客,又要设置这机关摆件,少不得要请俞眉初协助,她与奇物坊遣来的人就有了些接触。
但这已不是她与那人的首次接触了。
“其实,我已见过他好几次了。我们家也时常要奇物坊的师傅打造器皿,最近这段时间都是他亲自送来的。那人你也见过,就是上次来的那个叫……严肃的人。”俞眉初一边急走,一边解释着。
俞眉初掌家,家里采买与造建工程都要经她的手,她便常与外间打交道,再不像从前那样深居闺阁。奇物坊是兆京里匠人手艺首趋一指的制物坊,除了打造些新奇玩意儿外,主要还是打造些家常器皿,诸如金银器皿、铜铁器具等物,俞家所用的器具向来都交给奇物坊打造,其中也包括祭祀用的器皿。这些器皿打造时有好几道工序要走,譬如图纸纹样与样品核验,都要事先呈给他们,而器皿成批打好送来俞府时,也需由俞章敏先行验过,再由俞眉初进行第二道查验后方能入库。如此一来,俞眉初和严肃间的接触就多了起来。
“你为何说他要行刺朱大人,可有证据?”俞眉远疑道。
俞眉初便道:“这件机关摆件其实是个傀儡人偶,做得栩栩如生,与真人一般无二,可随乐音起舞,十分有趣,且此人偶的口中与掌中可喷吐烟火,变幻奇形,精绝万分。只是人偶中的烟火要事先塞入腹中,这事昨日早上本已完成,可到了傍晚他又遣人来回,说是有些未完之处,需要再作调整,我便回了老太太。那时章敏、章华都不在园里,老太太就命我亲自带人监督他。”
她说着顿了顿,才续道:“可他……他私下求我,只说这些是他奇物坊的秘术,不想让人窥走学去,他还想靠这些小门道发财,便要我帮他,让旁人都散去。我信了他,就……遣散身边的人。”
俞眉远便见到自家姐姐……红了脸。
“后来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刚才又到这里看了看。”俞眉初仍在说着。她饭后到瑞芳时发现他正摆弄那机关傀儡,机关傀儡似乎有些不妥,他一下子没控制住,傀儡口中机关打开,从里头钻出一物。
“我没看到是什么东西,因为他很快用手掌捂住了傀儡的口,我只看到他掌心流血,似被利器刺伤。我怀疑那里头装的是箭。”临近瑞芳堂,俞眉初的话越说越快,“我见过他调整傀儡跳舞的轨迹,每一次……他都要仔细将傀儡口中机关对准左首主客第一位。”
主客第一位坐的人,正是朱广才。
“他要杀朱广才做什么?”俞眉远大感疑惑。
俞眉初脚步微迟,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道:“先前我曾无意间听二婶与老太太说话时提过……当初徐家的事……是朱大人下的手。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他想报仇?”
“朱广才?”俞眉远心头狂跳。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晓得朱广才与九王有关系。
当年的事,她仅知是有人勾结官府,先暗害了她外祖父,再以通敌叛国之罪查抄徐家家产,判了她舅舅斩立决,又流放了徐家所有女眷与孩子。那事牵连甚广,涉及从南允到江南省府上上下下数个官员以及徐家外亲,很难查清主谋之人。
若按俞眉初之言,朱广才是江南总督,而她外祖徐家恰是江南一代赫赫有名的富商,倒真有这个可能。朱广才又是燕王的人,燕王与月尊教暗中又有勾结,月尊教的人潜藏在俞府,毒杀她母亲……这一切的事,似乎都有些关联。
他们要的,不是徐家的产业,而是如今藏在她身上的皇陵地图与《归海经》。
……
正想着,两人已经走到了瑞芳堂的外头。俞眉初口中的机关傀儡正被大红绸缎盖着,旁边站着些仆妇,并不见严肃的身影。
“二老爷与朱大人正在瑞芳堂里谈话,他已经派人去请世子和老太太了,等他们都到齐就能开始表演。”其中一个仆妇听俞眉初问起此事,便上前恭敬答道。
“这么快!”俞眉初挥退仆妇,向俞眉远急道。
“不用担心,他们没那么快过来。”俞眉远淡道。
事实上,霍昭能不能过来都还是谜。孙盈为了要让她彻底无法翻身,还安排了一出人赃并获的捉/奸大戏,想逼她上绝路。如今与霍昭上隐晶馆的人成了孙盈自己,这场戏被她自个儿揭出,想来一定热闹非常,霍昭恐怕是没心情来看什么机关傀儡的。
“你是怎么认出严肃是我表哥的?”她不想解释这件事,便拿话岔开。
俞眉初心中正忐忑,闻言却低了头,半晌后方从袖中摸出了两只兔子雕件,一件为木雕,一件为白玉雕成。
白玉兔子是那日严肃在园里展示“山水戏台”时给俞眉初的,而另一件木雕兔子俞眉远就没印象了。两只兔子材质不同,一只雕功熟练,另一只却很生涩,只是形态相似。
“阿远,你不知道吧,我与你表哥,本要订亲的。”俞眉初垂下眉目,轻声道。
俞眉远眼眸骤睁。这事她真没听过。
“我生母早逝,那时府里还是太太当家,你又未出生,她见我年幼无依,便将我养到膝下。我三岁那年,你舅母带你表哥进京访亲,我们曾经见过面。其实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只记得这只兔子,是他送我的。”俞眉初想起旧事,有些黯然。
徐苏琰的母亲见了她很是喜欢,便动了念头,也不介意她庶出的身份,就想订下这亲。徐言娘也乐见其成,就决定将俞眉初记到自己名下算作嫡出,到时嫁到徐家两家都好看些。这本是桩好事,只可惜后来徐苏琰的母亲回了南充,仅来得及与徐言娘通了一封信,徐家就出事了。
徐家被流放,这门亲事自然不了了之。徐言娘在俞府自身难保,一时也难顾及俞眉初。后来俞眉远出生,她为避祸离府,离府之前,她将那封信交给俞眉初。
俞眉初懵懂间将信与兔子收藏至今。
她的亲事如今握在蕙夫人手里,本不该有任何念想的,可是……
“阿远,我不想嫁给别人。”俞眉初倏地握住她的手,“那日你怪我帮魏将军骗你去清辉林,对不起,阿远,是我的错。蕙夫人又替我挑了门亲事,可那个人……并非良配。我无计可施,只好去求魏将军,让他再帮我一次。魏将军同意了。”
“再?”俞眉远诧异。
“嗯。上一次他帮我解除了和肃建伯府的亲事,这一次他又再帮我解决了这门亲事,我欠他两个大人情,他只求我帮他见你一面。因俞三的事,我本想让你两把这事说清楚,他也答应过我不会有越矩之处,我方才同意的。谁料到……”俞眉初歉然地低头,“总之是我不好,害了你。”
“算了,下次不要了。我与魏眠曦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俞眉远摆手。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竟是俞眉初自己向魏眠曦提了这样的要求。
“为什么?我看魏将军对你痴情一片……”
“别提他了。”俞眉远没法向她解释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