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眉初只得欲言又止,她目光一转,瞧到了不远处走来的人,忽又道:“阿远,我想清楚了,如果这辈子我嫁不了我想嫁的人,我宁愿削发为尼,长伴青灯,谁也不嫁。”
俞眉远顺着俞眉初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严肃”。
她心头忽然一跳。
莫非上辈子,俞眉初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最后进了家庵?
她一直以为是魏眠曦害了阿初,却不知也许这正是阿初自己想要的结局。
……
“二位姑娘,日光这么毒,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严肃含笑走来,朝两人拱手行了礼。
“好奇呗。我听说你这机关傀儡精妙非常,按捺不住就想先来看看。”俞眉远一边笑言,一边绕着机关傀儡走了一圈。
这是她第二次见严肃,离得近了,那抹熟稔的感觉更重了些。
他笑呵呵的模样带着市井商人的圆滑,仍和上次一样,裹着烟火气息,毫无倨傲清贵之气,却又叫人着迷。
“再过一会就能看到了,姑娘不必着急,且去旁边歇个凉,让人泡了茶,好生坐着,呆会定让你看场大戏。”他说着,却深深看了眼俞眉初。
“大戏?我怕我看了这场大戏会没命。”俞眉远也与他打趣道,手却突然伸出,将盖在傀儡上的红布一把扯下。
严肃脸色微微一变,转眼恢复:“姑娘说得哪里话,只是博人一笑的机关戏法而已,哪会要人的命。”
红布下的机关傀儡做得精致,木制的身躯穿好了飞天衣裙,似随时起舞,眉目口鼻皆都栩栩如生,整个傀儡活灵活现,像真人一般。
俞眉远站在傀儡后方,微微一笑,伸手就往傀儡后颈处拍去。
严肃再无法维持平静表情,一掌握住了俞眉远的手。
“不要!”他制止了她的动作,肃容正色道,“傀儡上有机关,姑娘切莫乱碰,若是坏了机关,一会表演在下可就收不到钱了。”
“表演,收钱?奇物坊的千机傀儡,多少达官显贵想要收藏一尊,却被你拿来供人取乐?”俞眉远收回手,盯着严肃的眼,一字一句道出了这尊傀儡的名号。
千机傀儡,乃是奇物坊的上一代大匠师的心血之作,为大安朝机关甲物中排行前十的暗器。俞眉远做了十年奇物坊的主人,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件东西。
严肃笑容沉下,圆滑的表情换作满面冷漠。
“表哥,你这是要害死我们俞府上下百来号人啊,还要搭上我的奇物坊。”俞眉远的指尖抚过傀儡手臂上的木纹,缓道。
若是朱广才死在了俞府,追究起来,俞府的罪定然不小,燕王也绝不会擅罢干休,她的奇物坊更不可能幸免。
“朱广才害了我一家上下,这仇……表妹,你不想报吗?”严肃,或者应该叫徐苏琰,他压低了声音,仍是笑着开口。
这一笑,便和俞眉远有几分相似。
俞眉远尚未回答,俞眉初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所以……你是在利用我吗?”
“呵,俞大姑娘,你们俞家杀了我徐府的老管家,贪走了我们用来救命的银子,如今又和朱广才靠到一起,可怨不得我下手。”既已被俞眉远看出门道,徐苏琰也没打算隐瞒。
在这里杀了朱广才,一箭双雕,多好?
“徐苏琰,你真是徐苏琰!”俞眉初咬了唇,声音微颤。
“阿初,你是我仇家之女,我对你们,只有恨。”徐苏琰说着转开了头,不再看她。
旧时情缘,不过是个笑话。手捧檀木兔子笑得欢快的小姑娘,早被岁月湮没。
除了恨,他一无所有。
☆、第97章 懿旨
“仇家之女?所以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为了今天?”俞眉初握紧手中的兔子雕件,抛开少女羞涩,一双明眸直视徐苏琰。
那目光坦然而安静,如往昔一般温柔,却又叫人无所遁形。
俞眉远退开小半步望着这两人。日头毒辣,晒得她头顶发烫,也叫人眼前发花。恍惚间,眼前这两人竟像极了过去的自己与魏眠曦。
“我可没骗过你,是你自己一头撞进来。”徐苏琰挑了眉笑道。
这一笑,有些轻佻放荡,像个浪荡纨绔。
“从我掌家开始,到如今已有半年时间,我们认识了半年,你的确没骗过我,甚至于还帮我解了数次危急,我应该谢你的。”俞眉初缓缓道。
掐指算算时间,徐苏琰恰是在她掌家之后开始出现的。那时她初掌俞府,不得要领,几项事务都出了纰漏,在外又无人帮衬,境况艰难,只有这个奇物坊的年轻人愿意施以援手。
两人渐渐熟稔,也生出些旁人难及的默契来。她慢慢信任了他,也默许了他的靠近。
如今想想,他所行的每一步,每次援手,似都在处心积虑地接近她。
“那倒不必。你们快点让开,别逼我动手请你们离开。”徐苏琰不知她们要做什么,语气有些不耐烦。
远处已有小厮进瑞芳堂禀事,不知是不是霍昭过来了。只有霍昭过来,千机傀儡的表演才能开始,他才有机会杀朱广才。
“要谢的。”俞眉初说着话,人影倏尔一闪。
“大姐。”俞眉远低叫了句,已见到俞眉初站到千机傀儡身前。
傀儡的身量比俞眉初高些,它口中的机关便抵在了俞眉初眉心之间。
“与其看着你死,又或者看着俞家其他人死,那不如我先死。”俞眉初脸上没了表情,“徐苏琰,你知道我不忍心向他们告发你,因为我怕你会死,但我也不想看俞府的人死。你说得没错,我是你仇家之女,所以你要杀,先把我杀了,我不会恨你。”
徐苏琰眉头紧拢,脸色冷肃,喝了句:“让开!”
他说着伸手要拉开她,手才触到她的衣袖,便被一股奇怪的力道拂开。他手势一变,反手又去握,却只见眼前袖影如蝶,将他挡开。
俞眉远出了手。
“你!”徐苏琰惊诧非常。
“表哥,你要报仇我不反对,可你确定杀了朱广才就算报完仇了吗?”俞眉远拦到了俞眉初身前,开了口。
“你想说什么?”徐苏琰问她。
“徐家的事,并不只是简单的谋夺家产而已。他们大费周章,想要的东西可不仅仅只是徐家的钱。”俞眉远一边说着,一边看徐苏琰的表情。
他脸上并无异样。
“看来你心里也清楚他们为的是什么。”她便是一笑,“可你以为这事朱广才才是主谋吗?”
“难道还有别人?”徐苏琰握紧拳。他在西疆流放多年,好不容易逃回兆京,花费了无数心思才查出朱广才来。单就朱广才一人,这仇已不易报,若还是有别人……
俞眉远轻点头,很快道:“朱广才暗里靠着燕王,燕王又与月尊教勾结,你只要稍想想,就能明白其中关系。你杀了一个朱广才,拉了俞家做垫背,难道你自己就跑得掉了?徐家如今就剩你一个人,你若出事,更不可能报仇,倒白白便宜了最后的主谋之人。”
徐苏琰沉默,似有些松动迹象。
“表哥是聪明的人,一定明白阿远的意思。俞家是对不起徐家,那笔银子的事,我会查清楚。但冤有头,债有主,牵连无辜之人终非正途,望表哥三思。”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徐苏琰目光间疑思重重。
“凭我也要报杀母之仇,凭这件事我已经查了十年。你给我两个月时间,我给你一个交代。”俞眉远瞧见远处人渐渐多起来,便将话锋一转,“此地非你我长谈之机,我亦有许多事要问表哥,只是我出府不易,稍后我会修书一封托人送往奇物坊,你阅后便知。”
徐苏琰斟酌着,目光扫过,却望见俞眉远身后那人身形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