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你不用担心。”霍铮发现她沉默,便缓了语气,“今天天气不错,云多无阳,我们出去拆招吧。”
“霍铮,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私事。你把这些藏在心里,对你没有好处。”俞眉远仍不死心。她也中毒一十二载过,药石无医,每夜都在数着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可活,那种滋味,没人比她更了解。现在离他病重,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若是他说了,也许她能帮帮他,哪怕只是陪伴与支持,也胜于一个人孤独战斗,就像曾经的她。
“够了!”霍铮一掌拍上小几桌面,声音顿冷,“别再问了!我的事与你无关!”
“……”俞眉远闭嘴。
“二皇兄!”一直没插嘴的长宁忙急喝一声,想叫醒霍铮。她一直站在阿远身边,自然将阿远眼底急色看得清清楚楚。别看俞眉远总是笑着,又甜又亲切的模样,可长宁从没见她对谁上过心,笑不及眼底,除了霍铮。他能叫她真心实意地笑出来。可霍铮把话得太重了,她看到俞眉远焦急的神情渐渐冷却。
长急得跺脚,本想着能让俞眉远劝劝霍铮,结果这两人一言不和竟起了争执。
霍铮得了长宁的提醒,自忖自己失言,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阿远,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转身,想补救,“谢谢你的关心,只是……”
“抱歉,是我僭越了。你说得对,有些事,不是我该问该管的。“俞眉远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道歉。
语气一改先前急迫,很淡。
俞眉远被他一句话敲醒,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他说得没错,他的事与她何干?他们的关系,远远没到那样亲密的地步,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她得他施过几援手,便再无其他。
她到底在急什么?又为什么急?
“阿远……”
“你病体初愈,还是多休息,过招的事以后再说。之前三天没有你的消息,我确实有些担心,如今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好了,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养,我先回毓秀宫了。”俞眉远冲他微微躬身点头,告辞回宫。
霍铮在她身后又叫了她两句,她只作没听到。
心,还是有些疼的,酸酸涩涩,不知何起,也不知其踪。俞眉远情不自禁用手捂了左胸,迈步而去。
……
俞眉远的身影转眼消失于殿门前,昭煜殿沉寂下来,一如她没来之前的宁静。
不过这沉默只持续了一会,长宁就跳脚了。
“二皇兄,你怎么能那么说?她很担心你!你让我把她叫来,现在又把人给气跑?我以后都不帮你了!”长宁冲着他的背影吼起,“你明明很喜欢她,为何就是不肯承认?就算你得了病又如何,有她陪着你不好吗?”
霍铮随着俞眉远走到了殿门口才停了脚步,只是怔怔看着空空的殿门。
长宁的声音落地许久,久到她以为他成了石头,他才转过身。
“长宁,你知道什么?”他的温柔不再,换作冰冷的嘲讽,嘲她也嘲自己。
长宁一愣,她没见过这样的霍铮,绝望悲哀,不复少年明朗。
霍铮朝长宁行去,逆着门口的光,面容之上只有阴影。
他的话说得慢,每走一步,才吐两个字。
“是,你没说错,我喜欢她。岂止是喜欢,我很爱她。”霍铮说着,每说一句话,他眼里的平静就少一分,直至染上浓烈的欲/望,“我很想她陪着我,我想娶她,我想带她回云谷,我想她陪我天地共骋,我有太多关于她的想法,想到我要发疯。”
“那……那你……为什么……”长宁嗫嚅着唇,被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可我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一句‘喜欢’都不能告诉她。你以为我想吗?”霍铮笑了笑,清俊的容颜却布满阴霾,“你要我用一刻光阴的欢愉,换她后半世的凄苦吗?长宁,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她和我在一起,就要眼睁睁看我为毒所苦,却束手无策!来日我死了,她要守多久的寡?她才十五岁,和你一样。”
以俞眉远的脾性,若要她眼睁睁看着挚爱之人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那怕是比要她的命还痛吧?
“死……怎么会?你不是在云谷治病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死?”长宁慌乱地抓住他的衣袍,眼眶一红,“二皇兄,你别骗我。”
“二皇兄的病,无药可医。”霍铮缓缓蹲到她身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长宁,你要明白,这世上许多事,不是只靠爱就能圆满的,我和阿远是这样,你和左尚棠也一样。这一步,我踏不出,也不会让她踏出。”
长宁似懂非懂,眼里的泪水却没有停歇地流下,无声。
“你乖。我告诉你这事,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今日所行之事,别再让我为难。我想见她一面已经极为不易,所以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坚持之上。”霍铮伸手拭过她的脸颊,擦去她的泪水,“别哭了,记着我说过的话,这些事,你别和她说,一个字都不要,否则……二皇兄会恨你的。”
长宁拼命点头,却哽咽地说不出话,一开口就打嗝。
“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晚上母后又要怪我欺负你。”霍铮长吁口气,站起身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长要抹抹眼,吸着鼻子跟在他身后,往殿外走去。
因为他毒发的关系,盛夏大暑天,昭煜殿上也没放冰,更无半点消暑的东西,倒比外头还要闷上三分。一出殿门,有风袭来,倒吹得人精神一醒。
走了几步路,霍铮才行到殿前庭院里,便看到有人站在十步开外的树下,正满脸别扭地看着他。
“阿远?”霍铮既喜且惊。
她不是负气走了吗?
……
俞眉远心里倒也谈不上生气,只是有些闷闷的疼,不痛快极了。
她是走了,只是才出昭煜殿的门,就已经满脑袋都是霍铮的病容了,根本想不起刚才霍铮说了什么话让她不自在。
越往外走,她就越后悔。一想起他已经病了三天,她还只顾着自己的想法,强求他向自己交代,俞眉远这心里头,就全是懊恼。
好端端的,她和他吵个什么鬼?
如此想着,她在宫门处遇到了提着食盒回来的七顺,食盒里装着霍铮的药,她便接下了七顺这活计,折回去给他送药。
才走到树荫下,她就瞧见霍铮从殿里出来,因刚刚和他吵过,她也有些别扭,就停住了脚步,暗暗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来解释自己没有离开。
霍铮见到她,笑着快步走到她面前。
“阿远,你没回去?”
俞眉远见了他的笑,就更别扭了,总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他一眼看到底。她别开脸,索性拎着食盒径直往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你的药。七顺送过来的时候正好想起有东西忘了拿,所以央我给你送来。你快点进来喝药。”
霍铮狐疑地一皱眉,随即扬唇笑了。不管怎样,她不生气就行了。
“噗。”长宁没忍住,立刻就用手捂了唇,脸上尤挂着泪,眼珠却又精灵了。她朝霍铮挥挥手,便不跟他们回殿,吐吐舌自己朝宫外走去,不去影响这两人。
霍铮老实地跟俞眉远回了昭煜殿。
俞眉远寻了最近的桌子放下食盒,从里头取出煎药的陶罐与瓷碗。陶罐还烫着,她便用食盒里边的布包了陶罐柄,微倾罐身,把里头的药仔细倒出。
一时间,浓浓的药味弥漫了整个昭煜殿。
霍铮目不转睛地看她做这些事,碗中升腾起的白雾氤氲着她的面容,叫她前所未有的温柔起来,那温柔贴着他的心,包裹着他一切的感知。
他这一生能得此温柔,便是片刻,也已知足。
“看什么看。”俞眉远抬眸横了他一眼,语气蛮横。
“谢谢你。”霍铮只觉得她眼波中流转的娇色胜过世间种种媚骨。
“谢什么?我又不是帮你,帮的是七顺而已。”她嘴硬,死不承认。
手抖了抖,药罐口的纱布里再流不出半滴药汁来,她才弯腰将罐子放回地上的食盒里,再抬头时,她就看到霍铮正伸手要拿药碗。
“啪——”她不客气地打开了他的手。
霍铮愣住。
“烫。”她用手背探了探碗,没好气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