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想见我们,还是身不由已呢?老太太?”俞眉远眼眸眯了眯,走到了庭中,问道。
“放肆!”一直没说话的俞宗耀这时方怒而站起,喝骂道,“四丫头,这是你与祖母说话的态度吗?你的孝道和教养都去了哪里?看来这些年你父亲并没将你教好,少不得我这做叔叔的来代替他行行家法。”
“四丫头,翰儿是我的亲骨肉,难不成你认为我会害他不成?你……”老太太也跟着又怒又伤,捂着胸口跌坐回椅上,“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家?亲骨肉?老太太,这话……你当初也和关善桐说过吧?”俞眉远把玩着手里的东西,说着撇撇嘴,像个孩子。
杜老太太脸色大变。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连自己的贴身丫头都不记得了?果然人老了,记性就差了。”俞眉远嘲道。
“来人!把四丫头给我捆了!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快请家法,先打三十……不,十个板子再说!”俞宗耀走下石阶,站到庭院里。
“老爷息息怒。”钱宝儿跟着上前,抚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立刻就有两个婆子上来,打算捆人,可俞章敏身后的人也跟着往前一站,怒瞪着那两个婆子,把人给吓得停步。
俞眉远压根儿没正眼看过旁人。
“绑我?老太太,我觉得你还是把外人都遣出去,俞家的家事,还是我们关起门来好好说说,否则我一会声音太大嚷了出去,叫外人听到了传出去,老太太的名声就不好了,连带着二叔的名声恐怕也不会太好。”
“你……”杜老太太看了眼满院的人,脸色白了数分。
桑南忙从衣中摸出个小瓷盒,打开后凑到她鼻间,她嗅了两口,方觉好些,才将目光转向了丁氏。
丁氏终于抬了头,仍是一团温柔,细声细气开口:“老太太,四姑娘似乎对您有所误会,既然如此不妨就让四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将误会解开。误会而已,解开就是,也不必担心众人会传出去,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得了她这话,杜老太太神色一定,才道:“老二,不要捆她,四丫头,你有话就说。”
“也罢,那就说说吧。”俞眉远目光与丁氏在半空中一撞,丁氏朝她点了点头,笑得如一朵小丁香,俞眉远便勾唇以回。
“抱晚居的火是你纵的?”杜老太太忽然想起了这事,问道。
“抱晚居着火那夜,我是去见了陈慧,听她说了件旧事,不过那火可不是我纵的。你以她母弟性命要胁她,又将她困在府里,她被你骗了半辈子,知道母弟已亡故后绝望*罢了。”
“哼!”杜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她先前一直担心是俞宗翰发现了此事,因此才发狠地要对付俞宗耀,没料到到竟然是这丫头……也罢,横竖都要走这步棋的,她又把心一狠,不再多想。
“阿远,什么旧事?”俞章敏从椅上勉强坐直身子。
俞眉远看着满院的人,缓缓开口。
……
几十年前,杜家淑婷带着两个婄嫁丫头嫁进俞家作了新妇。
那两个陪嫁丫头,一个名为关善桐,一个名为陈慧。
彼时俞家家道中落,她又只是杜家旁系,嫁妆少得可怜,嫁进俞家后只能清贫度日。纵是如此,夫妻之间仍和气美满,并未因家境而起嫌隙,两个丫头也是忠心之仆,一心只为主子着想,日子倒顺心。只是和乐日子过了几年,渐渐生起波澜,杜淑婷一直未孕,无法替俞家诞下子嗣,因此惹来了公婆不满,要往他们房里塞人。而新婚蜜里调油的日子已经过去,男人虽然对她仍旧挺好,却也不够总哀声叹气。
杜淑婷不甘由旁人生下俞家长子,便咬咬牙设下一计。她灌醉男人,把自己的贴身丫头关善桐送到了他床上,□□好。那夜过后,男人并不知道与自己欢好之人是谁,仍当作是自己的发妻,只苦了关善桐。
关善桐与男主人□□好后,竟然真的怀了孩子。杜淑婷欣喜若狂,承诺自己会将她腹中孩子视如己出,也会善待她,只是要求孩子出生之后,他们不能以母女相认。关善桐未婚先孕,已是大丑,没有别的出路,加之她又忠心,便应了下来。关善桐怀胎十月,杜淑婷也假孕十月,直至孩子落地。
竟是个男孩,这更隧了杜淑婷的心。她将这孩子养在膝下,取名宗翰,上了族谱,为俞家嫡长子。俞宗翰自小聪明,甚得其父欢心,一家上下都爱他非常,这本也无事,可终究世事难料。俞宗翰长到五岁时,杜淑婷竟然怀上自己的骨肉。
人皆有私心,俞宗翰并非她亲生儿子,如今却占了嫡长子的身份,又得了全家宠爱,她腹中这第二子反倒乏人问津,杜淑婷的心自然是要偏的。她这一偏心,便待俞宗翰越发差了起来,竟起邪思,偏叫关善桐看了出来。
关善桐默默承受了这许多,初时为的是自家姑娘,后来添了一个俞宗翰,如何肯依,终于爆发,与杜淑婷撕了脸,威胁她说要将此事揭破。两人起了争执,杜淑婷错手之下,将其杀死,后埋在了一丛名为“蓝田碧玉”的蔷薇花下。
从此,她不许任何人接近这丛蔷薇,只恐事情败落。
不过,也正因关善桐的死,让她心生愧疚,暂时息了对付俞宗翰的心,便那么不好不坏的养着他,直到他成人。
……
“……”俞章敏已经听得满脸愕然。
满院的人,除了杜老太太与丁氏之外,便是俞章耀与钱宝儿也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俞眉远所说的故事。
杜淑婷是杜老太太的闺名,若按她所说,那俞家的大房俞宗翰就是庶出,而杜老太太设下此阴毒之计,又亲手杀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将此事瞒了几十年,当真是怂人听闻。
“荒谬!”杜老太太大怒。
“当年你会允许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婚事,也不是因为你在替我父亲着想,而是你盘算着借我外祖家的财力能让府里的日子好过一些,让我这两个叔叔的日子更舒坦些。对吧?”俞眉远道。
否则,俞家世代书香官宦,又怎会与一介商贾联姻?
徐言娘自嫁进俞家,便替俞家筹谋,想方设法让俞家过上好日子,又助夫谋取功名。
谁也没料到,俞宗翰竟真的平步青云。他靠的,当然也不是腹中墨水,而是寻龙点穴之法。
“胡说八道!善桐乃是病逝,怎么可能是我杀的?”杜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俞眉远骂,“这么大的罪责,这么骇人听闻之事,你污蔑我不要紧,可这是在往俞家祖宗的脸上打耳刮子!四丫头,我没想到你的心如此恶毒!”
“祖宗脸上早就不知被你打了多少耳刮子了。”俞眉远笑容一冷,语速加快,“这么多年,你做过什么事,别以神不知鬼不觉!你虽然饶过我父亲的性命,却又眼红大房赚下的家业,而你亲生儿子却只能依附着大房,所以你想方设法要谋夺大房财产。我父亲是俞家的顶梁柱,你不能再对他下手,所以你盯上了大房子嗣。只要我父亲无后,那日后大房所有的财产都会属于你亲生儿子俞宗耀。”
十几年了,早被尘土掩埋的过去,再度被撕开,呈于众人眼前。
徐言娘嫁进俞家多年无后,可杜老太太并没逼俞宗翰纳妾,人都道杜老太太疼儿媳,可事实上她却根本不希望大房有后。俞宗翰的第一个孩子俞眉初,还是当年陪他外放为官时的通房所生,因为离了俞府,方逃过一劫,又因是个女儿,杜老太太才放过了她。
“你在我娘的饮食中下避子药,我娘当然不能怀上子嗣。”俞眉远不给别人插嘴问话的时间,快速说着,“孙嘉蕙是国公府来的,不像我母亲,她深谙后宅阴损之道,你无从下手,只能待她怀上章敏之时才有了个机会,可惜大夫救得及时,被孙嘉蕙逃过一劫,保下了大哥。可从此之后,也让孙嘉蕙恨透了我母亲,因为后宅之中,只有母亲才有理由害她腹中孩子,可是如此?”
“是你……居然是你……我恨了她那么久,防了她那么久,居然是你做的!”孙嘉蕙忽撑起了身体,失神的眼睛如今布满凶光,瞪着眼前未知的人沙哑叫起。
“你说我害大房子嗣?可章敏和章锐不都好好活到如今,还有何氏,她也是我作主纳进府里的。”杜老太太握紧了手中茶杯,手有些颤,震得茶盖扣着杯沿直响。
“你当然害不了章敏。自从我被人害得差点小产后,便日防夜防有人害他,彻底不眠地守着,就怕有人趁我睡着下毒手,这样的日子,我足足过了五年,直到老爷将他带出后宅!”孙嘉蕙嘶哑的声音里透出痛苦。
“娘……”俞章敏红了眼眶。
“何氏是你纳进房来专门针对孙嘉蕙的。我母亲一离,府中只有她一人作主,你自然不甘。她不似我母亲虽精明却没有私心,又深谙后宅之道,你拿捏不了她,只好找人来帮你对付她。这么多年,若没你暗中帮衬,以何氏一个姨娘的身份,如何能掌家这许多年?至于章锐……只要章敏还活着,再有一百个章锐,就算死光了对你也没有帮助,相反若是留着,日后你兴许还能借章锐和何氏之手除去章敏,比如现在,对吗?”
此言一出,众人便都望向了何氏。
何氏吓得退了半步,刚要开口,却被人打断。
“四姑娘生好一张利索的嘴皮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你片面之辞罢了,可有证据?老太太年事已高,可经不得你这么吓。”丁氏终于缓缓站起,走到了老太太身边,缓缓捏起她的太阳穴来。
“对啊,证据呢?”俞宗耀也道。
“要什么证据,她分明就是瞎编乱造,还不叫人把她捆了!”钱宝儿尖厉地叫起。
“证据?证据就在老太太院里这丛蓝田碧玉下面。我不是说了,我的亲祖母,关善桐的尸骨,就埋在这花下!”俞眉远厉声一喝,指向了蓝田碧玉。
“哈哈,哈哈……”别人尚未开口,杜老太太却笑了,几乎笑出眼泪,“四丫头,你说这花下埋有尸骨?若没有呢?”
“若是没有,阿远甘愿领罚!”俞眉远将眼一瞪,信誓旦旦开口。
“好!找人来挖!挖给她看!若没有尸骨,你就在这院里磕头磕到我叫停!”杜老太太拂开丁氏的手,霍地站起,走到院中。
“好。”俞眉远干脆答应,转头指了俞章敏的亲信,令他去挖花。
杜老太太也唤了两个婆子取来花铲,与他一起挖花。
……
种了几十年的蓝田碧玉被挖出丢在一旁,花叶落了满地,花下泥土被渐渐挖松,不多时,便已挖出一人高的坑来,俞章敏的亲信已经跳进坑里继续挖着。
挖了许久,都没见着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