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俞眉远郁闷点头,转头还要与昙欢说话。
身后,已无人影。
“姑娘,你在找谁?”
“没……走吧。”
……
懿旨并没言明召她进宫的原因,来得又急,俞眉远没时间再理俞府的事。好在俞宗翰回了府中掌事,又将暗卫派进了后宅,很快收拾了庆安堂的狼藉。
丁氏中了毒针,已气绝身亡;杜老太太暂时被幽禁在了庆安堂中;俞宗耀与钱宝儿两人被五花大绑扔进黑房,孙嘉蕙被送回浣花院,没有俞宗翰之命不得外出。庆安堂中的尸体被清理干净,余下的人都被暗卫带走,俞眉远也不知会怎样处置,但他们听去了俞家的这么大的阴私,想来俞宗翰不会轻易放过,那些人,要么是杜老太太的心腹,要么是被老太太抓来的孙嘉蕙的亲信,其中甚至有她屋里的云谣。
想来那次昙欢之事,正出自她之手。云谣是孙嘉蕙放在暖意阁的眼线,只管抓她的小辫子上禀,本身并不行危险之事。为了怕她起疑,云谣不敢盗走她交给昙欢的衣物,只趁着空隙偷偷翻看,再将之禀告了孙嘉蕙而已。
余下的,便是孙嘉蕙的猜测,竟也给她猜中了十之□□,倒让昙欢受了冤屈。
借今日之事,杜老太太和孙嘉蕙在府里的人,恐怕是一个不剩了。
俞眉婷那边,俞宗翰亦派出人手去寻,只是若真如昙欢所言,俞眉婷怕早就逃得不见人影了。这么多年,俞眉远从没怀疑过俞眉婷。俞眉婷亦是俞家之人,纵然有丁氏为母,可她从小长于深闺,又是俞家之人,也不知怎么就成了月鬼,还藏得如此之深。
如今丁氏已亡,正死于俞眉婷自己发出的毒针,现在又让她逃了,往后会怎样,她无法预料。
出门之前,俞宗翰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所有的人,待她从宫里回来再作定夺。
她定夺?她能有什么定夺?
这事虽然解决了,可她随便一想,又觉得棘手事情一堆,搅得她的头昏昏胀胀地疼。
马车颠过青石板路,车厢的墙壁包着软垫,她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万事皆抛。
……
这一觉睡得黑甜,俞眉远人事不知,直到有人推她,她方醒来。
马车已经驶进宫门,天色早就暗去,她捂着唇打着呵欠,只觉得自己像怎么睡也睡不够似的倦。跳上车推她的人是个宫女,俞眉远迷迷糊糊地认出她来,是长宁身边的人。
俞眉远跟着她下了马车,才发现周围景致陌生,她是从另一侧景仪门进的宫。
这地方直通后妃寝宫。
她不知皇后这番单独召她进宫所为何事,问那宫女,宫女也不知,她只能满腹疑问地跟着宫女走着。没多久便到了长宁的寝宫——漱玉斋。
漱玉斋俞眉远来过两次,白天来的,每次只略坐坐就走,因而对这里并不熟。
过了漱玉斋的流花庭院,便到了长宁的寝殿,烛火从殿里透出,隐约还夹杂着几声泣音。
那泣音有些耳熟。
俞眉安?
俞眉远将脚步放缓了些,踱进长宁寝殿。
明日便是天祭日,她是太阳主祭舞,此时呆在长宁殿里做什么?
“长宁公主,求您开恩,别说出去,我可以跳的!我可以!”俞眉安的哭声越来越清晰。
听那话里意思,俞眉安不能跳祭舞?
俞眉远迈进了主殿,就见俞眉安正跪到长宁身前,旁边的有宫正弯着腰搀着她要将她扶起。
“你先起来,这事你求我也没用。你脚伤成这样,根本跳不了祭舞,若是上了天祭台,万一出了纰漏,丢的可是我大安皇朝的脸,我不能让这种发生。”长宁无奈道,娇美的脸皱得像颗苦瓜。她虽任性,却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她是大安的公主,小事之上她可以霸道无理,但大节之上,她不能任性。
“长宁公主,阿安。”俞眉远走上前去,躬身一礼后又问,“公主,这是出了何事?”
“阿远,你总算来了。”长宁见到她如获大赦。
“阿远,你快帮我求求公主,求她不要将这事告诉别人。”俞眉安则欣喜地转过身,跪着挪到了俞眉远脚边。
“你这是做什么?”俞眉远讶然。俞眉安满面泪痕,好不狼狈,见到她却又挂起笑,好似看到救星。她想起刚才听她们对话提到脚伤,目光便落到俞眉安的脚上。
俞眉安的左脚没穿绣鞋,正露在裙外,脚掌上裹了一圈白纱,隐约的血色从脚底白纱透出。
“你的脚怎么了?”她便又问道。
“魏枕月那个贱人!祭舞比不过我,她就在我鞋中放了刀片!”俞眉安抹了抹了眼泪,“我受了伤,不能跳祭舞,便会由第二名的魏枕月替上!”
几天不见,她黑了些,也更瘦了,为了这祭舞,她花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心血。
明明胜利触手可及,若就这么错失,她不甘心哪。
“我今夜途经曜华阁时,见到她趴在曜华阁的石阶上,满脚是血,她又苦求我不要声张,我只先命人将她抬回我这里来。”长宁闻言续道,“我不知是谁下的手。这事待天祭结束,我会禀明父皇母后,请他们为三姑娘作主,彻查此事。但明日就是天祭大典,不容有失,她脚伤成这样,无法完成祭舞,勉强上了会出问题的,到时候不仅大典出错,就连你们俞家也难逃其责,所以我一定要先禀明母后,让她换人。”
虽然同情俞眉安的遭遇,但长宁此时不能心软。
长宁这么一说,俞眉远就明白了。
定是俞眉安不甘心自己如此辛苦才求来的机会被人如此夺去,因此求长宁瞒下她受伤之事,她打算带着伤上祭台跳舞。
“阿安,你先起来。”俞眉远俯身,将她扶到了旁边椅子上坐好,“事已至此,你莫强求。长宁公主言之有理,你脚伤得这么重,还怎么去跳祭舞?万一出了事,你担的罪责就大了。到时不止是你,整个俞家都要受牵连。就算你不怕,你也要替你母亲和哥哥多想想。”
俞眉远劝着,不由想起孙嘉蕙和俞章敏今日模样,俞眉安日日都在宫中,家里的事,她还蒙在鼓里。
“阿远,我没事,我可以!你看!”俞眉安闻言不顾一切地站起,脚重重踩在地上。
“啊!”可左脚才落地,她就发出声闷呼,身体一歪,就往旁边栽倒。
俞眉远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她抬脚,脚下白纱已渗出血来,把白纱染红了一大片。
“好好坐着。你看看你这模样,走路都难,怎么上去跳?别自欺欺人了。”俞眉远把她按到椅子上,耐性渐失。
长宁摇摇头,暗自叹了一声,转头吩咐宫女再去请女医。
俞眉安忽然安静下来,只呆呆看着自己的脚。
俞眉远当她已回转心意,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叫人观之不忍,便上前两步,才要劝她两句,俞眉安却激动抬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我上不了台,但是你可以!阿远,你代我上去吧!我知道,你跳得比我好!”
“……”俞眉远的劝慰吞回心里。
长宁也听得一愣。
半晌,俞眉远甩开俞眉安的手,淡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俞眉安将眼睛瞪得老大,乌黑的瞳孔紧紧盯着她,眼眶里泛起一圈圈红丝,“跳祭舞要戴面具,且你我身量相当,不会有人认出你我来。”
“俞眉安,你能清醒点吗?这是欺君之罪,万一被人发现,你和我都要死。为了这点虚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俞眉远口吻渐硬,语气里带了三分怒气。
她脑仁开始一阵阵抽疼,白天才解决了一大摊麻烦事,晚上就来个俞眉安,若非这是在宫中,她早就拂袖而去了。
“虚名?是,在你看来这是虚名,可在我看来,那就是我要争的一口气。你总看不起我,觉得我贪慕虚荣,和魏家的亲事上是这样,今天也一样。”俞眉安扶着椅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我想嫁魏眠曦,只是因为我喜欢他这个人;我想得到祭舞之名,是因为我不想让魏枕月和张宜芳看扁!明天是谁上那天祭台都没关系,就不可以是魏枕月。我不在乎站上去的人是谁,但若是魏枕月,我不甘心!”
“人生在世,不甘心的事,又岂止一件。”俞眉远撇开眼,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