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白雪岭上已经走了很久,再往前就是鲤鱼谷。鲤鱼谷是处狭长的山谷,两侧皆为悬壁,是个极易设伏的地点,若潜龙寨的人在两边悬崖上设了落石阵,他们一进此谷就无处可避,是以霍铮下令在谷外的山坡上暂时扎营,又派了两人前去打探。
待一切安排妥当,霍引又习惯性去寻俞眉远的踪影。
六天了,明明两个人就在一处,可偏偏他怎样都见不着她。
他忽然发现,天下之大,若一个人有心躲避,再近的距离都是枉然。相思之苦,就算一天不见,都叫人觉得漫长。
……
俞眉远并没呆在马车里。
六天,她已经闷到极致了。
“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身后有人开口说话。
俞眉远坐在营地旁边一块高石的上边,拎着坛酒慢慢喝着,听到声音并不转头。那人踩过碎石,走到她身边坐下。
“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魏眠曦问她。
“喝酒还需要学吗?”她望着绵延的山,随意回答。
“也对。”魏眠曦笑了笑,“这什么酒?香味很特别。”
俞眉远忽露了丝嘲弄的笑,转过头道:“千山醉。”
他本轻嗅着空气里淡淡的酒香,听到酒名一怔,露了几许飘远的回忆目光来。
半晌,他方叹道:“原来是千山醉,我没福气喝的酒。”
“不是你没福气,是你嫌弃这福气。”俞眉远纠正道。她心里很空,就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魏眠曦沉默了一会,才又问:“你有烦心事?”
“有。”
“在烦什么?”他问。
“烦你话太多,吵我喝酒。”她刺了他一句,眼角余光瞧见石头一侧树旁站的人。
那人在树旁站了颇久,一直隔着距离看他们。
她心绪又乱起。
脚尖在石壁上一点,她话音未落,人就已经从魏眠曦身旁掠走。
这次,那人如电般跟上,似盯着猎物的苍鹰。
……
“四娘。”
俞眉远只闻得一声叫唤,她眼前人影晃动,有人突然闯到她面前,让她猛地煞停脚步。
霍引终于抓到了她一回。
“有事?”俞眉远连称呼都懒得叫,直接道。
“你躲了我六天,阿远,到底什么原因?”霍引语气有些强硬,也不再叫她“四娘”。
除了六天时间的急惑之外,如今还有丝酸意,他实在不愿看到她和魏眠曦相谈甚欢的画面,哪怕只是一刻。
“我从不躲人,只分想见与不想见。”俞眉远转开眼,他站在风吹来的方向,以背替她挡去秋风。
她从前怎么没有发现,眼前这个霍引有着与霍铮如出一辙的温柔与体贴。许多时候,他的关怀都不动声色,似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不知不觉渗进她坚如顽石的心里。
“你不想见我?”霍引心一紧缩,又酸又疼,“为什么?”
俞眉远将头转回,露了丝笑,目光便如春光十里,从他脸上流淌而过。
“小霍哥哥……”她抬手,指尖从他脸颊划过。
霍引感觉到脸上一阵酥/痒,这亲昵的动作将他闹得迷惑,心却好像跟着她的动作,忽轻忽重地跳着。
“阿远?你……”
他话没落地,俞眉远便将整个手掌轻轻覆到他的颊上。
暖意自她手心传入他的脸颊,霍引呼吸一沉,只觉得她的手烫如火,烧了他的人。
“我向你打听个人。”她目光与他的眼相撞,带着莫名蛊惑。
“什么人?”霍引说着,不管不顾地抬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
“昙欢。”她唇轻启,吐出两字,笑得更加灿烂些。
这样的笑,从前只会出现在她想迷惑敌手的时候。
“……”霍引忽然一僵。
“哦,不是,昙欢是我给他取的名,他应该叫小玉才对。小玉说他是云谷的人,你对这人有印象吗?他是我身边最亲的朋友,我很久没见他了,很想他。”俞眉远继续道。
霍引捏着她的手,眉头大蹙。
“阿远……我……”
“没听过这人?”俞眉远打断了他,“那我再向你打听件事。这世上有没有一种功法,能让男人易容成女人?比如说……缩骨功?你是精通易容的云谷霍引,能给我个答案吗?”
六天,足够她打听到她想知道的一切东西。
霍引已如木石。她都知道了?
俞眉远轻而易举就抽回自己的手,踱起步来,绕着他慢慢走了一圈,最后回到原点。
“我想要我怎么称呼你?昙欢?霍铮?小霍哥哥?还是你更喜欢我叫你……师父?”
“阿远,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霍引从震惊中回神,急切开口。
“这居然是真的!”见他毫无反驳,俞眉远脸上的笑顿失,全成了失望与悲伤,“这些人真的全都是你?昙欢是你,霍铮是你,师父也是你……呵呵……”
她不过是猜测试探罢了,竟全成了事实。
“是我。我从小就被抱进云谷习武,行走江湖以霍引之名,回宫才是霍铮。”霍引终于点下头,胸口里似塞满浸过水的棉絮,又沉又闷。
“呵呵,霍铮?”俞眉远揪紧胸口的衣襟,半嘲开口,“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或者在我的面前,你从来都没真实过?”
霍引沉默了片刻,抬手在自己脖颈上摸了摸,将面具接缝挑起,缓缓撕去。
除了依旧清冽的眼神外,面目黝黑寻常的少年彻底消失。苍白的肌肤,鲜艳的唇,她眼前这张脸清俊非常,不是霍铮,还有何人?
熟悉的容颜乍然入目,即便是她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仍旧措手不及。
她退了两步。
“真的是你!”
兜兜转转,竟还是他!
“阿远,对不起。”霍铮已盘思了许久的解释,此时半句都说不出,除了毫无作用的道歉。
“晋王殿下,你刚才问我为何不想见你,我记得我在兆京最后一次见你时曾经说过,从今往后你我二人还是不要再见了,对吗?”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没如此愤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