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眉远点点头,她脑袋正晕着。
“行了行了,别看了,都回家去!别妨碍人小夫妻两说话了。”福三婶见魏眠曦回来,就放下手头的事,走到门口把人都赶走后,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屋里就只剩下他二人。
俞眉远扶着墙缓慢走回,魏眠曦想把她抱到床上,斟酌再三,始终没有碰她。
“对不起,我和他们解释过了,但他们还是误会。”魏眠曦见她坐回床上,便扯过薄被盖到她膝上,“这里一过正午就转冷,你别着凉。”
“谢谢。”俞眉远躺得太久,全身无力,起来一趟便用掉全身力气,此时喘着气说话,“福家村是什么地方?”
“是白雪岭里与世隔绝的村子。我问过他们了,他们是前朝遗民,在战乱之中举族迁入此处避祸,已在此繁衍生息了百年。”魏眠曦解释道。
俞眉远听得惊奇,不由瞪大眼眸道:“白雪岭中竟还有这种地方?”
从前她只在杂记上看到关于世外桃源的描写,不想今日竟能亲眼见到,大千世界,当真无奇不有。
魏眠曦怔了怔。她眼里好奇,像多年前初识他的小女孩。那时她个子才到他胸口,胆子很大,又毛毛臊臊的,每次见他都喜欢扯着他袖管问外面的事。他不怎么搭理她,只是被问得烦了就会挑些外面的趣事敷衍她。不管他说了什么,那时她都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半是好奇,半是向往。她是个很不愿被束缚的女人。
“福家村只有百来户人家,一应吃穿皆自给自足。我带你来这几天,全靠附近的几户村民帮忙。只是他们资源匮乏,没有多余的东西分给外人,所以我今天跟他们进山打猎了。这儿不用银两,只以物换物,你看那筐东西,就是用半只山猪换的。”知道她的性子,魏眠曦就坐到床沿,细细讲起村子里的情况。
俞眉远看了眼箩筐,竹编的筐子里装的东西已经要满出来,她只看到上面堆的一层鸡蛋和山芋之类的东西。
“果然是个世外之境。”俞眉远叹了声,忽想到件事,“那我们怎么回去?有路出去吗?”
魏眠曦神色一凝,道:“若是有路,我早就带你回去了,怎会留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让你昏迷了五天五夜?”
“没路?”俞眉远一惊,猛地抬头,却因动作太大力,她脑中忽然拉锯似的刺疼,逼得她抱住头痛吟出声。
“阿远?”魏眠曦一边急道,一边伸手抚上她的头,“怎么了?”
俞眉远眼前一阵金光直冒,头疼得她顾不上对面是什么人,垂头靠到魏眠曦肩上,一手掐住他的胳膊,咬牙死死忍着这波疼痛。魏眠曦见状已心如火焚,将手伸到她背后,徒劳无功地轻抚着。
“没事的,没事的。”他声音有些颤意,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好在这阵痛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片刻时间俞眉远就缓了过来,尖锐的痛楚渐去,转成沉钝的疼。
“我没事了。”她推开他,急喘着开口,满头皆是汗。
“别再说话,有问题等你伤大好了再问。”魏眠曦心稍定,不敢再和她多说就扶她躺下,“你躺着歇会,有事叫我。”
他替她盖好被就起身。俞眉远脑袋昏沉沉的,也不再开口,只是她躺了一会,就听到屋里细碎的响动,声音不大却仍难逃她耳朵,没多久她又闻到柴火气息,她心里奇怪,便又睁了眼。
魏眠曦站在土垒的灶前,背影被灶膛里的火笼出一圈金黄。
“你在干嘛?”俞眉远问道。
“你掉下来时伤到头,昏迷这么多天只进了些米汤,我给你做点吃的。”魏眠曦头也不回地道。
“你下厨?”俞眉远声音很虚弱,却带着浓浓的怀疑。
据她所知,魏眠曦是个从来不靠近厨房的人,他讨厌烟火味与油腥子。
大概知道她在怀疑什么,魏眠曦不解释,只闷声回答她:“你睡一会,能吃了我叫你。”
……
俞眉远很倦,躺了没多久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她是被人摇醒的。
睁眼时窗外已全黑,只有屋里豆大的油灯发出昏暗的光。她辨不出时辰,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魏眠曦坐在她床边,手里端着碗汤,道:“起来吃点东西吧。”
她从床上坐上,轻道声:“多谢。”便无二话,只接下碗。碗里是已放温的鱼汤,浮着两片姜,闻起来有些腥。她没多想,拿汤匙舀了汤就往口中送,味道果然也腥,魏眠曦的厨艺很差。
喝了两口她就作罢,里面的鱼肉她没碰,魏眠曦不勉强她,只又递给她一枚剥好的蛋和两颗蒸熟的山芋。俞眉远吃了大半,胡乱对付过这顿晚饭。
魏眠曦见她吃好,方离开床边。俞眉远心头沉甸甸,一时间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打量着陌生屋里陌生的一切。不经意间一转头,她忽然看到魏眠曦默不作声地站在灶台前,两口吞下一个山芋,又将她没喝完的半碗鱼汤尽数喝完。喝完后他蹙眉盯着碗半晌,大概连他自己也觉得难吃,脸上便露了个嫌弃的神情。
那神情,从前她也见过。她替他洗手作羹汤,在膳食上尽心照顾他,换来的也就是这样的神情。如今倒好,他连自己都嫌弃起来了。
心似被蜂蛰了一下,刺疼难耐,她收回目光,索性又躺下,拿被子盖了身体睡觉。
她得快点把伤养好,才有办法寻路回去。
指望魏眠曦,她没什么信心。
……
第二天起来时,她觉得精神比前一天好多了,起码下床时腿脚有了力气。
屋子角落里铺了一堆干草,魏眠曦晚上就睡在那里。俞眉远醒时他已不在屋里,她便踱出屋去。
才出门口,视线便豁然开阔。
福家村建在山中宽阔的草坡上,被四周青山围绕着。她一眼望去皆是青砖屋舍,整齐列布在坡上,屋舍后的田野一亩一亩,种着稻谷蔬菜,碎石道上鸡鸭成群而过,并不惧人,零星的小花从石缝里长出,透着秋日爽利。这村庄果然如魏眠曦说得那样,是个与世隔绝的所在。
几个孩子从路上嬉闹着跑过,看到她时都停下好奇地看她,她回了个笑,孩子便羞涩地全都跑开。
俞眉远又往外走了几步,瞧见隔壁屋的人出来,她远远唤了一声:“福三婶!”
福三婶年纪虽大,耳朵却还灵光,腿脚也利索,见是她便几步走到她面前。
“出去?”福三婶听了她的问题,不由蹙起眉头,“丫头,你相公已经问过这事了。当年先人避祸入了此地,所求的本就是避世之所在,故而在所有族人进来之后,先人就将进出之法毁去,因此如今并没出去的路。”
“没有……”俞眉远心里一凉,此地地形四面环山,不是绝壁就是丛山,除非能长对翅膀从这里飞出去,否则他们根本走不出这里的大山。
“那当年的进出之法是什么?三婶,求你告诉我。”俞眉远转念又问道。
“唉,丫头,这进出之法本是我族秘密,然而过了百年,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再加上已经毁去,告诉你倒也无妨。先人为进此地,在村东的悬壁之上曾设有可以上下的机关,但进来之后就已毁去,再加上百年风雨侵蚀,那机关早就不能用了。”福三婶拍拍她的肩,安抚道,“丫头,你就先安心在这里把伤养好,再作打算吧。我瞧你你那相公也是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就算是留在村里,你们这小日子也不愁过。”
“他不是我相公。三婶,我想去看看那机关,你能带我过去吗?”俞眉远不死心地拉住福三婶的衣袖。
“这……”福三婶为难道。
“阿远。”魏眠曦的声音传来,“你别求三婶了,那地方我已经去过,没用的,上不去。那地方离这里有点远,若你想看,过几天你伤好了,我亲自带你过去。”
俞眉远缓缓松开手,失落地站在原地。
她掉下山已经七天,霍铮是不是该急疯了?营地的情况怎样了?霍铮回来没有可有受伤?
她不知……杨如心说上次她诈死离京,换他绝望一年半,那么这次呢?
她不想留在这里,她想见他,疯了般的想。
“阿远,别急,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慢慢找出路,总有办法的。先吃点东西。”魏眠曦已将她拉到了屋前的石墩上坐下,又往她怀里塞了吃食。
她低头一看,是正热的豆浆和粗馒头。她毫无胃口,就将东西放旁边一放。
魏眠曦不劝她,只蹲下身,温言道:“趁现在天色好,我看看你伤口的情况,替你换药。你别动。”
她点点头。
他便伸手解开她头上的绷带。绷带一圈圈落下,她左额上的伤口缓缓露出。伤口结了痂,显得狰狞,细长得像只小蜈蚣。她躺了几天不见阳光,肤色苍白许多,没有血色,不像从前那么精神,看得他心里阵阵发疼。
“阿远,这伤口该留伤疤了。”他以指尖转抚过伤口旁边完好的肌肤,情不自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