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八月前,海水就换完方向了,今年不知怎么的,海水八月初才开始流动。”
想到不远处的那座岛,船师满脸苦相,只好欲言又止地提醒道:“殿下,照海水现在的流动速度,勾陈不出今夜,必定驶入锁梅岛的范围。”
对于船师正在担心的事情,薛云深心知肚明。
先帝,即薛云深他祖父,在临驾崩前,曾经特地颁了道圣旨,嘱咐后代不得随便进入锁梅岛,不得扰了锁梅岛的清净。
伸手揉了揉眉心,薛云深道:“既然实在避不开,那就直接正面驶过去,本王和王妃顺便给孝仪贵妃上柱香,以示悼念。”
“至于禁令,”薛云深停顿片刻,继续道道,“既是不得已而破之,回头本王会亲自跟父皇解释,你无需担心勾陈号受牵连。”
说完,余音还未散去,薛云深便听到了薄暮的声音:“楚玉怎么有空过来了?”
鲜少见到自家王妃的书童出来走动,薛云深惦记许长安,没等楚玉回答,就先出声询问道:“可是长安身体不舒服?”
薛云深问这话的时候,肯定没想到原本只是情到深处,患得患失的猜测,到头来竟然噩梦成真。
楚玉谨记许长安的教诲,并不多言,只按照交代说是王妃找王爷有要事相商。
薛云深听完楚玉说明来意,不知怎的,心头重重一跳。他对船师略一摆手,示意船师按照先前说的来做,紧接着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到了改造后变得舒适不少的卧房,薛云深一眼就见到许长安披头散发地站在那张华丽无比的拔步床前,正微微仰起头,打量着上头精细的雕纹。
薛云深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神情稍稍放松下来。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许长安,而后自然而然地低下头,下巴在乌黑的发丝上轻轻蹭了蹭。
“以往这个时辰你都在睡觉,怎么今日精神这般好?”
薛云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颇为不要脸地替许长安想了个理由:“难不成想我想得睡不着了?”
许长安靠在薛云深怀里,眼睛盯着拔步床雕刻精致的承尘,轻声道:“是啊,我想你了。想到寝食难安,闭眼不能入睡的地步,想到唯恐一觉睡醒,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闻言,薛云深愣了半息。
情话这事,向来是薛云深先主动说,然后许长安酌情回应。两人情投意合这么久,像今日这般,薛云深还没说什么,许长安倒先掏心掏肺诉诸于口的情况,却还是第一次。
就在薛云深乐颠颠地以为自家王妃终于开了窍,不再觉得情话羞于启齿的当口,许长安说了第二句话:“在我内丹融化之前,还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宛如一盆刺骨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薛云深喜笑颜开的神情,须臾间便裂开了。
薛云深说不清听到内丹融化四个字时内心究竟有多如何惊慌,他猛地将怀里的许长安转了个面向,眉目间的笑意还未退散,戾气却已经先上来了:“什么内丹融化?谁要害你?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每字每句,薛云深都说得毫不含糊。仿佛只要许长安现在吐出个名字,他能立马冲出去,将那人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嘘,别紧张。”许长安被薛云深捏得胳膊剧痛,只得费力拉下他的手,手指顺势别进他指缝里头,安抚地敲敲他手背,企图令他放松下来。
可惜素来见效飞快的动作,这回半点作用都没有。
薛云深宛如被动了逆鳞的猛兽,额间与脖颈处青筋显出狰狞的痕迹,连眼下泪痣都一扫往日旖旎艳丽,泛出锋利的血色。要不是许长安见他胸膛毫无起伏,踮脚给他渡了口气过去,恐怕他能气到屏气凝息,活活把自己憋死。
许长安有些哭笑不得,起初想到融丹草的恐慌,居然不知不觉消退了不少。
“幸好发现早。”许长安退开小半步,自薛云深薄唇上撤离。他下巴朝拔步床的方向扬了扬,示意薛云深道:“这张床被涂抹了融丹草汁液。”
许长安之所以能这么快追查到拔步床上,追根究底,多亏了宫将军夫人。
薛云深大张旗鼓地改造勾陈号的时候,宫夫人还曾亲自上船看过。
见了宽敞又空荡的卧房,宫夫人主动提出,将许长安与薛云深住的那间厢房的家具悉数赠与他们,理由是旧物用着习惯,也比新物放心些。
宫夫人此举,无疑是为了弥补宫将军在城墙上的狂言,想挽回丈夫在墨王殿下心中的印象,以免丈夫仕途因此而受阻。
许长安与薛云深坚决推辞不受,一再强调宫将军乃是无心之失夫人不必挂怀。奈何两人越是推辞,宫夫人越是惶恐,最后连新家具的清漆怕是会影响腹中胎儿的借口都抬了出来。
这句话可谓一语中的,许长安父子平安对此刻的薛云深来说,乃是最最紧要的。于是深觉此话有理的墨王殿下,大手一挥,收下了宫夫人的慷慨赠予。
故而船上卧房里的摆置几乎都是在风都旧物,只除了一样。
那张红木拔步床。
宫夫人原本想要赠与的那张月洞门罩架子床,乃是她的陪嫁。这样贵重的东西,许长安与薛云深两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好在宫夫人也并没有过多强求,只命贴身丫头打听了风都最好的木匠,转而推荐给了薛云深。
说完前因后果,许长安顿了顿,斟酌着措辞道:“这张拔步床,经手的人只有木匠师徒。怕是有人暗中买通了木匠,在上头刷了融丹草汁液。”
其实此事怎么看,都与宫夫人脱不了干系。只是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许长安并不想贸然猜疑其中有宫夫人的手笔,不想将那位胖墩墩笑眯眯的老夫人,同心肠歹毒四个字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