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是魔道宫的大管事戚珞、左护法秦归鹤和右护法秦斯夷,秦归鹤焦急地说道:“宫主,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应当赶紧疗伤!”
魔千秋没有回答,他直直地看向玄灵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碰,仿似最平淡的对视,却又好像有火花噼里啪啦地交触。最终是玉清子尊者实在看不下去,强硬地将魔千秋带走。
以一个丹修大师的身份呢,她可不能对如此重伤的人坐视不理。
玄灵子的伤虽重,但他可以自己治愈;洛渐清的伤并不算多重,玄灵子便可为他疗伤。
然而,魔千秋的伤却令玉清子十分为难。
数日前,她才为魔千秋疗伤,以八阶神丹为引,偷下漫天雷霆,为他修复了被晋离损坏的心脉筋骨;而现在,魔千秋居然又受了心神之伤,且这一次远比上次还要凶险,竟然已经将心脏直接取出!
对于普通凡人来说,剖心即死,无一例外;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被剖了心他们也没有活路。也就只有魔千秋这样的顶尖大能才能将自己的心剖出来,再放回去,然而心神之伤却不是那么好愈合的。
“那妖尊晋离是妖族,他更是神兽,他可以剖心,你怎么可以?”凡人有句话叫做医者父母心,此话用在玉清子尊者身上也没有任何不适用,她一边为魔千秋疗伤,一边苦口婆心地说道:“这世上也只有那唯一一头神兽没了心,千年来都可以依旧活着。我们人类的身体本就不如妖族那般强悍,你虽然修为境界高,但寿命却……”
声音戛然而止,玉清子尊者忽然发现自己说得有些太多了。
在看到魔千秋那满身的伤痕时,她早已忘了对面站着的人是谁。尤其是那胸口一道血淋淋的伤疤,看得她心惊胆战。这样的伤对于任何修士来说都是致命的,甚至可以说,渡劫以下必死无疑。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她可以戳别人伤疤的理由。
长叹一声后,玉清子尊者道:“我不当提起那件事,魔尊,是我的错,你不要在意。”
魔千秋却目光游离地望着地面,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玉清子的话。见状,玉清子是又无语又庆幸,无语的是世上还有这样的修士,竟然敢无视一个丹修的嘱咐;庆幸的是自己刚才的话没有被魔千秋注意,否则……不足五十年的寿命,确实太过残酷。
这一次的心神之伤,足以令魔尊只剩下五十年寿命。
五十年后,便堕入轮回,三百六十一万世的畜生道,三百六十一万世的折磨。
想到这,玉清子尊者不由浑身一颤。尽管受到那样天罚的人并非是她,她也心中一寒,不敢想象那样的日子。那得是怎样绝望的轮回,曾经是世人敬仰的天之骄子,之后却是人人可欺的牲畜。
玉清子摇摇首,在心中感叹道:若是能休战五十年,倒也能让这魔千秋享受一下最后的时光了。
偏殿中,躺在床上的青年睫羽微颤,不过多时,洛渐清便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刚醒时,他便觉得整个身体都快碎了,筋脉好像被挤压成了碎片,丹田里也疼得仿佛千万根小针在刺。他想要翻身,却觉得无法控制身体,想要起身,连手臂都动不了。
这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真是太过折磨,洛渐清正欲强硬地使用灵力,看一看自己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他刚刚运转起一点灵力,忽然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身子陡然一僵,清冷的莲香涌入鼻间。
洛渐清缓缓睁大眼睛,只听一道低柔的叹息在自己的耳旁响起:“渐清。”温热的呼气吹拂到他的耳畔,仿佛细腻的亲吻,令他耳尖一红,万千种情绪顿时齐上心头。
洛渐清想要转身,却仍旧无法动弹,仿佛发现了他的困境,玄灵子将手掌贴在他的后腰,轻轻地输过去一丝灵力。刹那间,《九莲夺天录》快速地运转起来,凶猛地夺取天地间的灵气,也令洛渐清发现自己的身体原来是因为灵力亏空得太厉害,才无法动弹的。
然而此刻洛渐清并没有心思去理会这样的问题,他立即转身,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人。
这一眼忽然变得无限漫长。
双目对视的那一刻,洛渐清好似听到自己的心顿时颤抖了一下。惊喜、激动、艰辛、酸楚,他的喉间慢慢地发苦发涩,眼睛里也有点湿润。洛渐清稍稍闭了闭眼,止住了自己这样小姑娘家似的行为。
然而他就是眼睛酸,心里酸,连身体的疼痛都顾不上了,就是觉得委屈。
在玄灵子被困于枯山之后,洛渐清经历的东西实在太多。墨秋的陨落,佛子与云香的危机,妖族大军攻上三十六州,以及那满目疮痍、鲜血遍地的战场……
面对这一切时,洛渐清没有说一声承受不住,他只是默默地接纳一切。
当数位大能的灵力快要挤爆他的筋脉时,他没有说一个不字;当大能们要求他以身犯险,穿越天擎破海阵时,他也没有说一个不字。
这半年来,洛渐清一直咬牙坚持着,挺过了无数能让普通人崩溃的事件。
他仅仅是一个合体期修士,他如今才活了不过五十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两族间那残忍无情的战争,然而只是第一次,便要他直接走到第一线,承担起许许多多本不应当由他承担的责任。
所有的事情,洛渐清无声地承受下来了,他没有时间去悲伤挚友的陨落,也没有时间去关心心爱之人的安危。没有人会想到他是否承受得下来,连他自己也无法去想,只能一味地接受,一味地努力。
原本洛渐清一直认为,他是个自私冷血的。上辈子他被无数修士追杀,他陷入险境几乎无人信他,所以他再也不信这个世界,只要玄灵子和自己所有在意的人还安然活着,那么其他人的生命便与他无关。但是当他看到尸横遍野的云州时,他终于承认自己无法那般无情。
若是能面对两千多万无辜同胞的尸体还仍旧面不改色,那他便不是人,他是野兽。
而现在,他独自一人撑到了这里,他终于可以将心里的痛苦发泄出来。不过到最后,洛渐清也只是一把抱住了玄灵子,将自己脸埋在他的肩膀里。他没有哭泣,却紧紧地抱着,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对方,能将过去这半年来那些快要压垮自己的东西驱散。
玄灵子拥紧了青年的身体,将对方纳入怀中,眼中全是心疼。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洛渐清的身体,动作温柔,带着无限缱绻,令洛渐清慢慢地放松下来。
这半年内的事情,也令洛渐清的承受能力大大提升,他很快恢复精神。
接下来,玄灵子简单地说了一下两族休战的事情,同时为洛渐清疗伤。听到两族休战的时候,洛渐清难掩喜悦;然而听到最后时,洛渐清却忽然身子一僵,想起来:“魔千秋……”顿了顿,他又道:“师父,魔尊前辈,不知如何了?”
玄灵子目光微变,淡然道:“有玉清子师姐在,他并无大碍。”话落,他又说道:“渐清,你已经昏迷三天。这次的枯山之崩和两族大战对你来说是一次生死考验,但也是一番机遇。若你能利用好,或许可以借由此次被他人灵力硬生生扩大的筋脉,一举突破。”
洛渐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师父,魔尊前辈真的无事?”
玄灵子薄唇微抿,垂眸道:“自然。”
接着洛渐清开始调息修炼,玄灵子在一旁为他护法。等到天色渐暗,玄灵子被广陵子派人叫去再详细商谈此次大战事宜。而在他离开之后,洛渐清便倏地睁开眼睛,悄悄地开门离去。
在洛渐清开门离开的时候,正拐了弯的玄灵子脚步微顿,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沿着雕花走廊一直往前走,再转了两个弯,洛渐清便看到了那座大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这座大殿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气势巍峨轩昂,毫无挑剔的霸道之美充斥在宫殿的每个角落。
洛渐清在门外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始终没有敲门。但他还未考虑好,便听到“吱呀”一声,高达十丈的殿门无声自动,为他敞开。
低柔微哑的声音响起:“你若有事寻找本尊,又何必在门外扭扭捏捏。”
这句话令洛渐清大步走了进去。
进去后,黑暗的环境令洛渐清眉头微蹙,他再往前走了几步,却见穿着红色纱袍的魔尊此刻正盘腿坐在在一张棋盘前,执起白子,在上面轻轻拨点。他穿得极少,露出了大片白皙平坦的胸膛,明明双方同是男子,洛渐清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视线很快扫了过去。
魔千秋道:“既然来了,那就坐下,陪本尊下棋。”
洛渐清问道:“我不知你还会下这凡人的棋。”说着,洛渐清便坐了下来,摆下了一颗黑子。
魔千秋艳丽的容颜在夜明珠幽幽的光线下,显得有一丝朦胧。这一分朦胧令他左脸上的伤疤倒不再那么明显,反而十分柔和,连往日里的嚣张气势都少了些许,更显得这张脸庞有着一种惊人的美丽。
他淡然道:“你不过是一个晚辈,为何要知道本尊的事情。”
洛渐清微愣,执起黑子还未落下,便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墨秋……”
“玄灵子的徒弟,”魔千秋淡漠无情的声音打断了洛渐清的话,令他倏地怔住。只见这双明媚细长的桃花眼中倒映着熠熠光辉,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十分生冷,“本尊只是看在你是玄灵子的弟子的份上,才待你稍微亲近了些。玄灵子于百年前曾经救过本尊性命,我等魔修向来知恩图报,但你若是太过逾矩,本尊并不会因为你的师父,就对你宽容。”
洛渐清手指一紧,黑色棋子便被他掐入掌心:“墨秋!”
魔千秋抬眸:“为何要喊本尊徒儿的名字?”
洛渐清灼灼的目光盯着他,道:“当年我和墨秋在流焰谷第九层共处三年,之后更是历经生死,他救过我多次,我也救过他多次。我洛渐清向来只有一个生死好友,就算是将生命交给他,也决无怨言。”说到这,洛渐清抬目看向了红衣魔尊,他双目凛然,仿佛要将对方看透,许久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真是我的生死好友,就不会对我说谎。”
魔千秋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微敛着眸子,面无表情地望着洛渐清。
二人对视许久后,魔千秋轻笑出声,接着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玄灵子的徒弟,你是否想得太多?本尊没听懂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若有事便直言,无需与本尊躲躲藏藏。本尊向来不会说谎,更何况是面对你这样的小辈,难道本尊还会怕了你不成?”
洛渐清身子僵硬,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狂笑出声的魔尊。
魔千秋的手指点了点棋盘,道:“轮到你了。”
洛渐清想都没想,下意识地便将棋子放了上去。他这一步落下后,魔千秋却从喉咙里发出一道笑声,洛渐清诧异地抬首看他。只见在昏暗的光线下,红纱美人唇角一勾,低笑着望他:“你已经输了。”
洛渐清蹙紧眉头:“若我能够起死回生,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前辈?”
魔千秋挑起一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