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有五万精骑,想要全部拦下,不那么容易。”奕延面上神情不变,“吩咐勇锐军拦住冲阵的敌军。尽可能减少伤亡,剩下的敌人,放回去便好。”
张宾的谋划,奕延是知晓的,更是清楚匈奴如今的现状。敌人内耗,总好过自己花费精力动手。在拿下司州之后,并州的兵力进一步分散,想要恢复全盛时期,至少还要一年。而匈奴的内乱,正是为他们挣得这一年的绝佳时机。
知道事情轻重,孙焦不再抱怨,飞快传令下去。如何安然无恙的吞下敌人扔出的诱饵,可需要花费不少心力。
当日,伪汉兵马发起猛攻,冲破了高都合围的防线。损兵一万余。
剩下这三万余兵马,星夜赶回了平阳。见计策成功,刘和以天子口吻下旨,命刘曜入宫觐见。刘曜确实遵旨了,但是进入城中的,不止他一个。五百入城的亲卫,趁着守军不防,硬生生夺下了城门,随后三万精骑冲入了匈奴自家的国都!
“太子刘和鸩杀陛下,谋害亲王,实属大逆不道!”刘曜高声叫道,“随我攻入城中,救出皇后和北海王!”
这是一个绝好的名头,也是平阳城中等来的另一场屠戮。亲卫虽然勇猛,但是刘渊死得太过仓促,消息又一直封锁,人心早就不安。何况诸亲王哪个不是与匈奴贵戚联姻?杀了他们,谁不自危?刘曜这把火,烧的恰到好处,点燃了众人心中的怒火!
局势开始逆转,杀喊之声,犹如那熊熊火光,直冲云霄。
呼延攸府中,支明法改换了一身仆役衣衫,冷静无比的带上假髻。煽动呼延攸,制造内乱的任务已经完成,也成功把所有消息传到了刘曜手中。不论这两人孰胜孰负,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虎符入手,撤!”一道暗语撒了下去,十几位埋伏在刘和一系人马府中的暗哨,悄然离去。然而谁也不知,这烧着的平阳城中,还藏着多少准备窃符的暗手。
一日鏖战,刘和身死。以呼延攸为首的乱党,全部被捕,斩首示众。
带着浑身血腥,刘曜大步走入殿中:“太后,臣来迟了!”
单皇后这几日受惊不小,听到这声“太后”,险些没哭出声来。他叫她太后,这是要拥她的儿子刘乂继位啊!
“秦王快快平身!此次诛杀乱臣逆子,还属秦王劳苦功高!”单皇后连忙道。
“都是臣下本分。”刘曜站起身,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北海王,露出笑容,“幸得北海王无恙,还请殿下速速登基,已安民心!”
刘乂经过这一次乱战,哪敢立刻答应。谁晓得面前这个敢带兵冲皇城的秦王,按得是什么心思?
刘曜的姿态却恭顺无比:“殿下乃先皇嫡子,自当继承大统!等殿下登基后,即刻迁入长安,我皇汉当能安度此难!”
迁都!单皇后尖声道:“陛下临死时,曾有遗言。正是要迁都!乂儿,秦王忠心,方是辅佐我大汉的功臣良将!”
看着刘乂仍旧怯懦的眼神,单皇后一把抓住了儿子的手臂,长长的指甲,都掐入了对方肉中:“乂儿,国一日不可无君!”
她怎会不知手握重兵,又经营长安许久的刘曜同样危险。然而他们母子现在无依无靠,能够抓住的,只有“正朔”二字!刘曜不是刘渊的亲生儿子,只是收养的族子,在分位上,他永远不可能越过刘乂,冒然称帝。因此不论是想做霍光还是想做曹操,他都要保护她们母子的安全。
活下来,就有希望!
刘乂张了张嘴,没能挤出半字。在平阳宫未曾消弭的污血浊烟中,又一名少年天子登上了王位。刘渊身死的消息,也随之传开。
第309章 貌合
“刘元海死了?”听到这消息,王弥很是吃了一惊, 然而更让人吃惊的, 还是新皇的身份。“继位的怎么是刘乂, 刘和呢?”
“据说太子鸩杀了陛下,随后杀齐王、鲁王, 囚北海王。还是秦王从上党赶回, 夺下平阳,剿杀乱臣, 方才推北海王登基……”
听着信使三言两语说明了当日情形, 王弥皱起眉峰:“那屠各子杀了刘和?这可糟了……”
王弥和刘曜是结过梁子的, 若是当初就向对方认错缓和关系,也就罢了。现在刘曜已经成了挟天子的权臣,自己这个前来投效,又手掌重兵的晋人, 就算俯首帖耳, 还可信吗?
“平阳有什么诏令吗?”王弥又问道。
“未曾, 新皇似乎想要迁都长安,平阳上下都在为此事忙碌。”那信使道。
按照常理而言,刚刚平定内乱,刘曜确实不需要他们这些领兵的“外人”前去添乱。但是王弥心中依旧不安。就算为了大局隐忍不发,刘曜也不会容忍自己多久,他可不是刘渊那等心胸广博之人。看来在汉国,是待不下去了。
王璋冷哼一声:“刘曜不过只是个假子,我就不信朝中人人都肯听他的。到了长安,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模样。阿兄,不如趁现在离了汉国,自立门户吧。反正豫州和青州已经拿在手中,转头再攻下荆州,不也是坐拥一方的诸侯吗?”
这也正是王弥所想。不过有一点,却不能不提:“那羯奴还占着兖州,放这等猛虎在身侧,可是不妥。”
他说的,自然是石勒。一个月前,王弥就与石勒联兵,一同攻打苟晞。如今已经快把苟晞逼入绝路了。若是抽身,莫说灭不掉强敌,说不定还要遭石勒反戈一击。这几个月下来,他倒是不敢小觑那羯人了。明明只带了一万兵马,转瞬就扩张到了四五万,而且所过之地,攻无不克!这样的人,当盟友不差,当敌人可就太过危险了。
王璋语气森然:“我看那羯奴不怎么牢靠,不如找个机会,杀了了事。”
石勒改换墙头的本领实在太强,如今也算是刘曜一系,哪还有当年恭顺模样。杀了他,夺了他的地盘兵马,才是正理。
“此事倒也不能操之过急。”王弥轻轻敲了敲桌案,“如今还是先杀苟晞要紧。等到大功告成,再与曹嶷两面夹击石勒,还怕杀不了他?”
王弥也算是杀伐果断的人物,很快就有了腹案。先稳住石勒,联手攻打苟晞,等到事成再过河拆桥。反正刘曜急着迁都,应当腾不出手来对付自己。趁此机会,用一用这羯将,岂不两全其美?
“阿兄所言极是!”王璋兴奋了起来。若是能杀了石勒,兖州也要落入手中了,届时他家兄长掌控的地盘,可不比匈奴差多少。戎狄尚能立国,他家阿兄岂不是更适合执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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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联军,石勒的大营,距离王弥的兵营并不太远。对方能探得的消息,他同样早就知悉。刘渊居然死了,还死得如此狼狈。现在换成刘曜掌权,局面可跟以前全然不同了。
怎说他也算刘曜一系,但是天子暴亡,朝廷动荡,乃至迁都这样的大事,刘曜也没有召回他或是王弥的兵马,用意再明白不过。如今匈奴内部空虚,局势未稳前,断然不敢用他们这些新附之人。
那王弥会如何想?他同刘曜本就不睦,现在恐怕更是心生猜忌。反出汉国也未尝没有可能。若是他来拉拢自己,又要如何应对?
然而石勒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王弥非但没有言及自立之事,反而更积极的对付起苟晞。连发来的书信,用词都亲近了几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石勒派出的斥候又多了几倍,但是打仗没有分毫手软。在两方夹击下,不可一世的屠伯苟晞,也渐渐不支,龟缩入了城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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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有动静吗?”如今,这是刘曜最常问的一句话。
迁都在即,汉国上下都绷紧了心神。之前大乱,折了不少精锐,又有大军分派在外。一旦并州兴兵,他们可就要麻烦了。
“尚无。恐怕并州屯兵正在抢收夏粮。”下面幕僚道,“陛下何不让石将军、王将军攻打司州,引开并州兵马?”
“梁丰不会上当的。”刘曜面色凝沉。
他也不是没想过这法子。命石勒或是王弥转头打司州,乃至冀州,引得并州兵马不得不分心它顾。但是思来想去,刘曜仍旧没有下令。
太危险了。石勒和王弥都是新附,若是把他们引到司州,说不定受到攻击的会是何人。况且梁丰也不是个简单角色,若是不管冀州、司州,反倒发兵来打平阳,那才万事休矣!
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并州抬手,放他们离去。姓梁的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走了晋天子,再走汉天子,司州不就落在了他掌中?唾手可得的事情,何必大费周章。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上一把了。御驾要尽快挪到长安,至于那些根深业大的匈奴贵人,也不顾的那么多了。唯有过了潼关,进入关中,他们才算真正摆脱了恶邻。
不过河东的盐池,还是要守住的。可不能再丢了这生财的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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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都的损失,着实不小啊。”看着送来的战报,梁峰叹了口气。
虽然是早就规划好的战略方针,但是看到呈上的战报,还是让人心痛。高都附近的田亩,毁得一干二净,连水利设施都报废了。亏得匠坊都移出了田庄,否则更让人忧心。
“只是一季收成罢了。田庄和高都存粮都不少,当能渡过此难。”段钦道,“如今还是西河国更为重要。”
这也是他们下一步准备着手的地方。匈奴要迁都,留下来的兵马必然不会太多。西河国已经失去了隔离带的用途,转而成为进攻伪汉的前线。而荒置了一年多,想要重整此地,也不那么容易。
梁峰点了点头:“先灭蝗吧,只要控制了西河国的蝗灾,虫害就能根治了。”
经过几年的整治,并州其他几郡蝗虫已经少了许多。但是西河国不同,本就生过蝗灾,又常年无人管理,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蝗虫这东西可没有迁徙范围,一旦成灾,就飞的到处都是。连带太原国这些年到了夏收,也要积聚力量灭蝗。唯有解决虫害,才能复耕垦荒。也唯有西河国安定下来,屯兵屯粮才有可能。
说完,梁峰又道:“还有水利也要跟上。汾水、沁水都是大河,贯通司并两州。以后发兵,少不得也要通过河道。”
之前几场大战,基本都是在并州境内展开的,占据地利不说,也能就近调运粮食。但是以后就不同了。不论是对战匈奴,还是攻打幽州,都要大军开拔,长途跋涉。若是全都走陆路,光是运输损耗就让人头痛。何况并州人少,更是半兵半农的结构,哪有那么多役夫可用?
因此河运也就成了今后作战的关键。好在敌人不善水战,还有可趁之机。若是等有朝一日挥兵南下,水军怕是比骑兵步卒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