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猛揉着屁股、当着太监面被头儿训,心里别提多憋屈。
长孙猛不和一小太监计较,把帐都算到姬瑾荣头上。他心里有怨气,回到家去见他祖父,面上就露了几分。
长孙家世代从军,先祖还被封了卫国侯。这侯位一直传到了长孙猛祖父这一代,偏生出个纨绔儿子、混蛋孙子!
卫国侯见长孙猛神色郁愤,问明缘由,怒声斥骂:“你这个小畜生,给我跪下!”
长孙猛吓了一跳,但见卫国公气喘吁吁地撑着床沿,还是不敢违逆。他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梗着脖子喊:“祖父……”
卫国公怒声大骂:“你还觉得你没错是吗?你觉得你一点错都没有是不是!你是我们长孙家的人!我们长孙家的侯爵上顶着卫国两个字!我们长孙家的家训写着忠君两个字!”
长孙猛说:“我不就骑了一下那匹马吗——那匹马还是祖父您献的!再说了,祖父您病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来看您一眼!”长孙猛红了眼,“他可能都不知道有您这号人!”
卫国侯颓然地闭上眼。他的声音一下子丧失了平日里的洪浑:“你是我从小教大的尚且如此,别人只会更过分。大郎啊,每每想到你母亲说我送你入禁军是断送你前程,我——心如刀绞。我心如刀绞啊——”他眼中涌出老泪,抓住床沿猛咳几声,竟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长孙猛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卫国侯,喊人去把大夫请来。
卫国侯看着满脸关切的孙儿,心中哀切。正是这最小的小事儿,最能看出君王已威严尽失。
他闭上眼睛:“罢了,罢了,既然你心中所想与你母亲一样,宫中的差事也不用去了,就当是回来为我侍疾吧。”
长孙猛知道这样只会加重祖父病情,咬咬牙在床前重重地磕了个头:“爷爷,我不会再犯浑了,我真的不会在犯浑了。从此以后我就寸步不离地守着陛下,他日若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算舍了我这身血肉也会护陛下周全!”
卫国侯听孙儿这么说,眼泪再次流下。
这孙儿虽然顽劣,却也是卫国侯最喜爱的孙子,皇家气数将尽,不少世家都已经让家中子弟迁往各地,静观京城变化。往日许多人抢着把家中子弟送入禁军,以求在天子面前露脸,如今禁军中却是平民子弟占了大半,没几个是出身世家的!这时候向新皇表忠心,等同于绝了以后的“路”!
可若连长孙家都避若蛇蝎,新皇身边还能有谁?还能有谁啊!
大夫很快过来为卫国侯看诊。等把完脉,大夫微微摇头,说是心病难治。
没等长孙猛多问,一个仆从仓皇来报:“不好了!不好了!侯爷,国子监乱起来了!学子们堵了宫门啊!”
卫国侯气急攻心,又吐出一口血来。
长孙猛狠狠瞪了那仆从一眼。
那仆从瑟瑟发抖。
不及细问,又一个仆从跑进来了。那仆从也抖得厉害:“侯爷,镇南王着人送来了两颗百年山参,说是给您调养身体——”
卫国侯气得坐了起来。他厉声骂道:“扔出去!给我扔出去!”
这哪是送药,这是要取他祖父的命啊!
长孙猛暗恨不已,在心底暗暗发誓:即使长孙家举家殉国,也不会改投这等乱臣贼子!
长孙猛上前扶着卫国侯。
卫国侯却一把将长孙猛推开,吩咐左右亲兵:“看好他!”
等亲兵把错愕的长孙猛带走,卫国侯才看向头一个仆人,问起国子监的事。
原来是国子监祭酒李正源的事儿。五天之前,结京城府尹接到“举报”,带人闯入李正源府中搜查,最后竟搜出了十万两白银!
李正源平日里为人严苛,处事顽固不化,很多人都被他责罚过,对他心怀怨恨的人数不胜数。在搜出白银之后,李正源居然很快被放了出来,李家门外还有官兵把守,殴打往李家扔烂菜烂鸡蛋的学子们。
这些学子们回到国子监一说,一众哗然。他们认为这是官官相护,拟出了李正源门生的名单,要求朝廷彻查、惩治这些人!
卫国侯心痛难抑。
李正源虽然严厉,为人却清正刚直,国子监祭酒更是当得两袖清风。十万两白银怎么可能是他自己的!举朝上下,能轻松拿出这么多白银的只有一个!能差遣京城府尹的人也只有一个!
这一搜一纵一闹,彻底毁了李正源的一世清名,也彻底毁了用以培养国之栋梁的国子监!
毒!毒!毒!
卫国侯强抑着喉间腥意,高声说:“取我甲衣!取我长剑!”
亲兵与仆从跪倒一片,默然饮泣。
“取我甲衣!”
卫国侯声嘶力竭地再喊一遍。
“取我长剑!”
左右亲兵抹了泪,哭着起身走出去,取来卫国侯的铠甲和长剑。
卫国侯出门时,背脊挺直,甲衣泛着冷光。他大步迈向宫门所在的方向,饱经风霜的脸上只余无尽悲哀。
卫国侯的到来让学子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卫国侯病重在床。
见卫国侯目光锐利,手中利剑冷光闪烁,许多人都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这杀胚可不会管他们是不是国子监生员!
眼看很多人萌生退意,不知谁开口大喊:“官官相护!官官相护!”
还没喊几声,已有几支冷箭射中他们的咽喉。
学子们顿时乱了阵脚:“杀人了!杀人了!”
卫国侯冷然地站在朱红的宫门前,朗声高喊:“这些箭从何而来,你们之中有些人应该心知肚明!你们自诩是明辨是非之人,那就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挑起事端!我只带了我手中的剑,太-祖赐予长孙家、先祖传给我的剑!”他抽出长剑,“你们若再上前一步,你们再多闹一日,你们就是祸乱朝纲的乱党!你们可以接着闹,我没多少力气,取不了多少人的命,你们可以踩过我的尸体接着闹!”
听完卫国侯的话,学子们都安静下来。
正僵持着,长孙猛跑出来了,他脸上刮伤了,衣服也刮破了,自己却全然没心思去理会。他没看那些学子一眼,扑通一声跪在卫国侯面前,抱住卫国侯的双腿哭道:“爷爷,回去吧,回去吧!您回去吧!有我呢,有我在呢!您别操心了,您别操这些心了!”
学子们又一次骚动起来。
卫国侯身形晃了晃,骂道:“滚回去!”
长孙猛多顽劣一个人啊,一瞬之间突然就长大了。
他伸手接过卫国侯手中的长剑,说:“爷爷,这把剑该交给我了——它该由我握着了!”说完他转过身,狠然的目光扫过那些想要冲上来的国子监生员。
就在这时,朱红的宫门缓缓开启。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宫门之内。
姬瑾荣头戴冕冠,垂旒下的眼眸清亮之中带着几分冷意。
姬瑾荣说:“朕在这。”他眸光扫过众人脸上,“你们说——有话,尽管说。”明明是结巴才只能两个字三个字地往外蹦,姬瑾荣硬是把话说出了唬人的气势。
姬瑾荣不惧近在咫尺的闹事生员,上前扶住想要行礼的卫国侯。
长孙猛也被姬瑾荣唬住了,就势往姬瑾荣一拜:“陛下!”比起以前的不甘不愿,长孙猛这一声喊得格外诚挚。
姬瑾荣是从何泰那听到消息的。
马房邻近这个城门,第一时间听到动静。何泰这伺马太监原也是个读书人,可惜继母不愿付束脩,竟将他发买了。等阴差阳错净身入了宫,他靠着养马的本领得了伺马太监的差事。比起别的内侍,他懂的事儿比较多,知道事情厉害。
在听完卫国侯那番泣血般的话之后,何泰不再犹豫,牵上红马直奔御书房,佯称“陛下最爱的红马出了问题”求见姬瑾荣。
姬瑾荣有些讶异,但着实喜爱那匹红马,马上见了何泰。
何泰请姬瑾荣恕自己欺君之罪,才将事情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