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
林简马上就看出他脸色不对,赶紧解释:“这只是小幻术而已,类似于街头魔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卵用。”
“那你要一根并没有什么卵用的绳子干什么?”苏洛拎着一分钟前的衬衫和如今的两片破布,深深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废物利用,废物利用而已。”林简瞄了一眼他的脸,立刻就脱手扔出了那条绳子,那根绳子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啪的一声落到了走廊的尽头,他拍拍手回过头:“这种绳子是不能用来施法的,不过用来布阵还是没问题的!”
“布阵。”苏洛冷声重复:“你不是要用什么南方的巫术么?”
“这就是南方的巫术啊。”林简耸了耸肩:“用红绳施法不是传统的道教法术的,很大程度上是民间巫术的产物。南方一般是把红绳做绊脚绳用,刚好和草绳的作用相反——草木性子轻浮,可以捆住同样无形无影的魂魄;红色的绳子却要浊重得多,因此就能绊住有形有质或者血气浓厚的东西。比如血肉之躯……或者怨气很大的魂魄。”
苏洛完全没想到林简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的口气马上就严厉了:“血肉之躯?还有‘怨气很大的魂魄’?你到底在干什么?”
“当然不能是怨鬼了。”林简很老实的回答:“现在我们瘫痪的瘫痪昏倒的昏倒,哪里还能招惹一个怨鬼?更何况用红线只会加重鬼魂的怨气。这跟红线不是给别人准备的,就是给高秘书长那些下属们的血肉之躯准备的。”
“什么?”苏洛几乎要吸一口凉气:“那些都是高官显贵,如果有个好歹——”
“——如果有个好歹就麻烦了。”林简立即接过了苏洛的话,他看了苏洛一眼,垂下头去摆弄玻璃片:“我也没傻到对这些权贵下手,就算要下手也要找好甩锅的对象才好……这根红绳子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苏洛立刻追问:“以防什么万一?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简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他慢慢旋转着手上的玻璃片,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这里的法术其实很简单的。这间医院里的阴气本来就重,那些人又是饱受惊吓魂魄不宁……月亮是太阴精华,适当的聚集月光也能聚敛更多的阴气,阴气与阴气两相重叠下,这里就会变成整栋大楼的阴眼,将阳气抑制到最小程度。绝大多数生物都喜好阳气而厌恶阴气,在这种阴盛阳衰的环境下人很容易就会心情亢奋,神思不定,乃至元神不宁。”
“所以呢?”
“所以这是个好机会。这些人平时里都是心高气傲的人物,如果直接学美人蛇暴露权贵们的隐私,招来的可能就是一场排揎,所以只有在他们心思不定时才能一举建功。更何况这里的阴气环境也有利于我掌握魂魄。利用阴气环境和探问到的隐私,我就能给他们施展一个奇迹,比如说——让他们站起来。”
“站起来?”苏洛悚然一惊:“你能让他们站起来?”
“幻象而已。”林简解释道:“阴气冲击再加上法术勾引,魂魄就会出现离体的症状。在这种情况下会看到种种幻象奇景,颠倒迷狂,匪夷所思……只要事先加以暗示指引,产生一个我‘站起来了’的错觉再简单不过了。只不过幻觉始终是幻觉,在阵法内的人或许会被迷惑,但在阵法外的却能看得清楚。”
“阵法外的……”苏洛道:“你是说我?”
林简点头:“不错。这个阵法与绊脚绳是互相配合的,一旦高大冠踏进这间走廊,你就千万不要再露面了,除非有我的示意——比如说要绳子。(苏洛的脸立刻没有了表情)——你需要躲在角落里等一个机会,然后按照我说的做。放心好了,离体的魂魄全都是瞎子,他们的视觉和听觉都是离开身体前最后一刹那的印象。也就是说,高大冠他们既看不到你也听不到你,除非你走进阵法之中……明白了么?”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苏洛皱起了眉头,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林简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扛一件东西。”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苏洛整个人都懵逼的话。
这句话的杀伤力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整整四十分钟后的现在,苏洛都忍不住在回想林简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和神态,暗自揣度他是不是已经先被这走廊里的阴气搞得精神失常了。
事实上,现在的他也只能靠着揣度林简的用意来打发时间了。尽管他距离人群只有寥寥的几米远,可却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他只能看到高大冠石原和几个东宫里的秘书助理们接连的张开嘴,却只发出了一连串有气无力的咕隆和喘气声,就好像是垂死病人喉咙里的声音……他熟悉的声音。
林简向他解释过这个问题。他告诉苏洛,人之所以能发声,是靠着一口阳气支撑喉咙声带,而后震动出气,如果魂魄离体阳气衰竭,人就再也不能驱动喉咙了,这时从嘴里发出的就只有最后几声气响,还有被阳气激发的魂魄无意识间的呓语。这些呓语就是鬼魂的语言,所谓的“殓文”。
换而言之,阵法里的这群人已经更近似于鬼了。
苏洛不安的歪了歪脖子,目光扫过碎玻璃中折射着的一张张青白面孔。他有点想看看林简的情况,可偏偏这人却一动不动的背对着他跪坐,连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姿势都不肯做,地上的碎玻璃只能勉强映出他的下巴。苏洛盯着那个破碎的下巴瞧了两三分钟,只能移开眼睛。
他刚抬起了头,走廊的尽头就传来了砰的一身巨响,就好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摔到了地板上。他眯起了眼睛眺望响声的源头,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被拐角的墙壁完全挡住,只能看到高大冠在挥舞着手满脸涨红,就好像被什么事情激得暴怒。只可惜他的声音只剩下咕噜声,就算再愤怒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几秒钟后,林简扶着地面站起来,伸手按住了高大冠的青筋暴露的拳头。他有意无意的侧过身体,向苏洛的角落使了一个眼色。
这就是要等的“机会”?
苏洛走出了角落,悄没声息的擦过高大冠庞大的身体,绕过了将走廊堵得严严实实的众人。他来到了走廊的尽头,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根红绳,和红绳旁瘫着的一个男人。
他叹了口气,郁闷的想起了四十分钟前林简的惊人宣言——
【你可以这么理解——人的身体就像衣服,灵魂就像躯体。平时这件衣服扣得很严,除非用专门的法术解开扣子,否则灵魂只能披着身体行动。但事情总有例外。如果人的魂魄被外力干扰,或者本来就处于动荡不宁中,身体这件衣服就会出现缝隙。绊脚绳就能发挥作用了。等到我和高大冠一群人面后,应该会有一个倒霉的小间谍被叫破身份,然后撒腿狂奔而去——或者说试图撒腿狂奔而去。然后他会遇到那根绳子。无形无影的魂魄可以通过绊脚绳,有形有致的肉体可就难了,肉体会拖累魂魄,将他留在这儿。当然,如果这人逃跑的欲望真的是无比强烈,魂魄也不太稳定……他的魂魄就会不知不觉的挣脱身体,继续狂奔,就好像躯体挣脱被挂住的衣服——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情况。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事,就麻烦你把他搬到月光下,用碎玻璃片划破他太阳穴和人中的肌肤,出血即可。】【你要干什么?】
【现在我双脚瘫痪被困在原地,自然是要……换件衣服啦。】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魂魄挣脱身体逃跑的灵感来自于清朝的笔记《道听途说》,说是一个刽子手收了别人的贿赂答应要救一个死刑犯。他把这死刑犯用鸡血浸的红绳捆住,午时处斩时大喝一声:快跑,不要回头!那个犯人果然撒腿狂奔,最后竟然不知不觉逃出了刑场。
这个犯人后来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一直没有暴露,直到十年后他突然遇到了一个远方亲戚,那人一眼就认出了他,却吓得浑身发抖,说你不是早死了吗?连人头都挂在菜市口了!这个犯人呆然良久倒地不起,身体竟然渐渐消失了。人们才知道他不过是逃出来的魂魄而已。只不过逃跑时全身精气集聚被魂魄带走,才会一气不绝,竟能白昼现行,与常人无异。只不过据他老婆回忆,这人正午时是没有影子的。
第71章 应声虫
苏洛取出早已备好的玻璃片,在白林的太阳穴与人中处各划了一刀。他熟悉医术,深知这三处全是人体血管密集的要害之地,下手时自然慎之又慎,只轻轻割开一个小口便罢。谁知他刚一收起玻璃片,那三处伤口便鲜血汩汩而溢出,顺着白林的脸滴滴答答往下流,竟像是割破了什么大血管。苏洛心底一沉,还未来得及有何举动,便看到白林眼皮一翻,一双黑少白多的眼珠死死盯住了他。
在黑暗中被一张鲜血淋漓的脸盯着看可不是什么什么好体验。苏洛当即觉得头皮有些麻:“你……”
“扶我一把。”白林面无表情,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苏洛伸手握住白林的手腕,肌肉微屈用力就想将他拉起,却没想到力道竟如泥牛入海毫无影响,白林纹丝不动,自己却反被拉了一个趔趄。苏洛又惊又奇,稳住身形手下又加重了力道,这一次白林略微晃了一晃,最后还是稳如泰山。
“怎么回事?”苏洛撒开手惊骇不已:“白林怎么这么重?”
白林——或者说林简——并没有第一时间答话,他面色僵硬的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半晌后才慢吞吞开口,每一个字都拖得老长:“白林的体重只有58公斤,他上个星期测过体重。”
“58公斤对我来说还不成问题。”苏洛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次又是几分钟没回话,隔一阵后林简才拖声拖气的开了口:“可能是法术出了点问题——你等等。”
他慢腾腾的抬起了右手,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然后竖起食中二指,慢慢的将手指放平,再一点点——伸入了口中。
苏洛:……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面无表情的说。
“催吐。”林简的声音含混模糊,语气就跟说我要做个眼保健操一样自然:“你离远一点。”
苏洛赶紧后退了两步。林简默了一会儿,猛然低头哇的一声。而后什么东西噗嗤作响,软哒哒的掉到了地上。林简伛偻着身子伏在在地上,忽的哈哈一笑,声音里无线喜悦:“原来如此!”
他伸手往地上一撑,颇为费力的侧过身子来,露出了他身后遮住的地板。苏洛定睛一看,只见地板上一摊粘液,上面蠕动着一个彩色的小甲虫,正在粘液里缓缓翻滚。他心里一惊,当即醒悟,这条虫子应该就是林简催吐吐出来的东西。只是人肚子里怎么会钻出这么大一只甲虫来?虫子又怎么能钻进活人的肚子里?看着粘液里那色彩斑斓的虫子缓缓摩擦翅膀、弹动足肢,他只觉得胃里泛酸,毛骨悚然。
林简转过白林鲜血淋漓的脸,对着苏洛僵硬一笑,然后慢悠悠抬起空闲的那只手,隔空指了指那只甲虫。“这就是白林站不起来的原因啦。”他慢慢道:“这种东西对阴阳变化最敏感了,白林魂魄离体换我接盘,我用的法术还专门逆转了人体的气脉,也难怪它要死活赖在地上不走,估计是想入气归藏吧……”
苏洛听不懂那一堆术语,他直截了当:“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应声虫。”林简微微一笑,徐徐回答。他略微低下头来,朝粘液里挣扎的甲虫吹了一口气。甲虫猛的一僵,而后双翅急剧震动摩擦,另一个林简的声音骤然响起:“这是应声虫。”
“应声虫常见于坟场深山等大阴之地,传说是妖狐饲养,以此学习人话。只要将它的虫卵以蜜水送服,等虫子长大便能钻入气管附着其上,无论宿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它都能牢牢记住。再用特殊的药水浸泡,就能一一重现了。”林简目不转睛的盯着应声虫,声音平板僵硬:“据说这种虫子会与气管壁合为一体,密不可分,除非是阴阳环境突然改变,否则一辈子也别想摆脱。”
“所以……”他斜过眼睛来看着苏洛,不过也许是因为控制不灵斜得太过,苏洛只看到了一双硕大的眼白,“是谁给白林喂的这种东西?”
现在光线昏暗,在这么朦朦胧胧的氛围下林简这张满头血污白眼向天的脸确实有些惊悚。苏洛不由得移开了视线:“白林虽然职位不高,但背景也算深厚,要不然也不会被高大冠看中邀请,乃至引为心腹……无论是谁做的,胆子可都不算小。”
“背景深厚还帮人做间谍?”林简若有所思:“应该是被人胁迫了。”
他伸手扶住身侧的墙壁,双脚蹬地,慢慢用力支起身体,而后缓缓将手松开,晃了一晃之后终于站稳。他往四处看了一看,神色自若的在衣服上抹干净了手上的粘液。
苏洛轻轻咳嗽了一声,委婉提醒:“这应该是白林特意准备的特制正服……皇室高级工作人员专用,一人……仅有一套。”
“喔?”林简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扫了一眼身上这件以他的眼光实在看不出珍贵之处的礼服,“那等一会脱下来好了。就说被幕后凶手顺手摸走了吧。”
说着,他自然而然地撩起衣服一角,又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苏洛:……
苏洛移开眼睛,问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接下来啊。”林简松下衣服侧过头来,这次他是两只眼珠一左一右,各自偏向了不同的方向,成了一个清新脱俗的瞟眼:“接下来得去找白秘书,顺便听听他之前到底说过什么。”
苏洛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他怕自己笑出来。
林简扶着墙慢慢踱了几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脚踝,然后他转过身来,朝苏洛伸出了右手。
苏洛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远离林简那只苍白而血迹斑斑的手:“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