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我啊。”林简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现在用的是湘西的一种冷门赶尸术,这种法术在操纵关节上有很大的缺陷,如果没人扶着就只能跳着走了。”
苏洛说不出话来。迟疑片刻后他终于向前一步,接过了林简(或者说白林)沾着血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冷僵硬,就好像握住了一块冰冻的火腿。他的大拇指恰好搭在了这只冰冻火腿的动脉上,却只感觉到隐约的跳动。简直就好像在摸一个死人。
林简扶着他的手臂站稳,而后慢悠悠的低下头来,朝着地上轻轻吹了口气。只听嗡的一声响声大作,那只竭力挣扎的应声甲虫自粘液中振翅而起,晃晃悠悠的飞到了他们前方。它在空中旋转了片刻,而后振动翅膀,朝着走廊的尽头飞去。
“跟着应声虫走吧。”林简声音轻缓:“应声虫体性特异,一只虫子只能模仿一个人的声音,也因此最善于识人。只要白秘书魂魄还没消散,跟着它就能顺藤摸瓜——还能沿途听一听广播……”
苏洛有些不明所以:“广播?”
“这种甲虫对外界格外敏感。”林简心解释道:“只要一察觉到外界可能有威胁,它就会把记住的声音源源不断来个重放,以此迷惑敌人。比如现在这样。”
他嘬起嘴来,探身朝半空中吹了一口热气,那甲虫被热气吹拂,浑身一颤,两双翅膀立刻急剧摩擦,白林的声音马上响起了:“高先生邀请我明天去参加一个小聚会,什么内容你就不要问了,不过记得把最近的文件整理一下……”
“看来是从昨天开始播的。”林简瞟了甲虫一眼,拍了拍苏洛的肩膀(苏洛惊骇的发现,他那只瞟出去的眼珠好像没办法收回来了):“跟着它走,路上不要和我说话,我那边还要应付高大冠呢。”
苏洛扶稳了林简的手,跟着应声虫便迈开了步子。林简现在虽然能挪动,但限于他那僵硬的关节只能拿脚底磨地,苏洛扶着他一瘸一拐,还要随时注意脚下是不是有什么凹凸不平之处,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所幸那只虫子似乎也受伤不轻,在前方飞得也是歪歪扭扭速度极慢。他们在应声虫后慢慢挪步,沿着拐角迈入小道,七歪八扭后终于走入了另一条长廊。只见这条长廊光芒熠熠,地板上全是木板镶嵌玻璃,两侧的墙壁上还装饰着五颜六色线条流畅的彩饰,风格与方才医院里一片素白的风格迥然不同。林简和苏洛停下脚步愕然四望,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们尚未来得及搞清楚个所以然,就听前面嗡嗡大响,那只甲虫当空僵住一动不动,而后突然下坠,直直跌到了地板上。林简啊的一声大感意外,惊惶之下竟忘了自己腿脚麻痹,下意识地便抢步上前。谁知他左脚刚一迈出,便觉小腿肌肤刺疼灼热,霎时间就好像是烙铁烙肉痛不可忍。林简啊的一声凄厉惨叫,两腿登时失去了力气,身子一软几欲瘫倒。所幸苏洛眼疾手快,探手便扶住了林简的肩膀,声音焦灼:“你怎么了?”
“烫死人了烫死人了!”林简扯着苏洛手臂惊魂未定,只觉小腿还在火辣辣发疼:“妈的腿刚伸到前面就热得像在烧人!简直——简直就是火坑!”
苏洛面上一愣,下意识的便伸出手去向前摸去,却觉得前面空气微有温热,就好像是被什么火源加热过一般,可除此之外却再无异常,丝毫没有什么滚烫的感受。他缩回手掌:“怎么了?”
“你感觉不到?”林简扶着手臂稳住身体,低声问道。
苏洛皱眉:“只觉得有些热。”
“既然你感觉不到,说明这玩意儿不是针对活人的。”林简吐了口气:“毕竟这件具肉身是我临时对来,运用并不熟练。按道理我现在是感受不到一般的肉体知觉。可现在却能感知冷热,还有被烫伤的错觉……这里应该聚集了很强的阳气。魂魄对阴阳格外敏感,没有了躯壳的保护,强烈的阳气对鬼魂而言就跟如同烈火滚水,灼热难以忍受。也怪不得应声虫会中招……”
话音未落,嗡嗡之声再次响起,那只七彩斑斓的甲虫竟摇摇晃晃再次浮起,在空中稀里糊涂上下翻飞,绕着圈子四处打转,似乎已经被阳气冲得昏头涨脑不辨方向。林简微微一呆,看着虫子慢慢道:“应声虫极为依赖阴阳平衡,阳气阴气过重都会让它混乱,到处乱发声响……”
果然,那虫子转了几圈,忽的震动翅膀,发出了一声响亮之极的鸣叫。这声音喘息不像喘息嚎叫不像嚎叫,听起来却嘶哑悠长,好像还包含着什么感情。
“……”林简缓慢道:“这是发声器坏了?”
“啊——用力!”
作者有话要说: 应声虫的设定借鉴了一下《镜花缘》,服使君子与雷丸即愈。
第72章 白林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几秒钟后,林简在余音袅袅中喃喃开了口:“白林应该是在搬什么重物吧。”
苏洛没有马上回答。以他这么多年在医院的经验来看,正常人应该不会在搬东西时叫得这么……跌宕起伏。而他旁边的林简,作为一个理应在青春期就接受过生理教育的成年人,大概也不太可能会纯洁到如此地步。
而且,如果他真的纯洁到了这个地步,之前那口口声声的童子又怎么算呢?
谈论这个很羞耻么?何必这么遮遮掩掩?
他轻轻哼了一声,冷峻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口是心非的轻视。
“也许吧。白林的身体肌肉并不发达,可能搬东西不是那么得力。”
林简默了一默,缓缓道:“喔。”
他们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呆在原地盯着甲虫目不转睛。看着它摇摇晃晃地四处乱碰,在他们面前昏头涨脑的打着螺旋,一边震动着后背斑斓的翅膀,随着震动频率加快,一些零零碎碎的声音自翅膀中依序飘出。这些声音断断续续含混模糊,只能隐约听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嗯”、“唔”、“是”,好像是白林睡觉时的梦呓。林简与苏洛都是微微一呆。
他们还以为会接着刚才的直播下去呢……
林简心头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遗憾。
听了几分钟的呼噜与打嗝声后,苏洛转头来看着他,神态冷静从容,浑若无事:“这只虫子该怎么办?它还能找到白林么?”
林简扫视四周:“既然应声虫跟到了这里,那么白林肯定来过此处。”走廊里的阳气如此酷烈,我这个套着一层肉身的生魂尚且经受不住,更别说白林那个幽魂了。他绝对过不了这道阳气筑的屏障,甚至可能已经被灼伤了。”
他回头看着苏洛,神态郑重:“白林已经是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如果再被阳气逼迫,只会让他更加恐慌乃至丧失理智。鬼魂无心,性情极易偏激极端。如果白林这么一直飘荡下去,事情可就大有不妙了。”
苏洛沉吟道:“也就是要尽快找到白林?但这间医院空间十分宽阔,就算他没有冲出这条走廊,也有无数的地方可以躲藏,现在应声虫已经连东西方向都分辨不出来了,怎么还能找人。”
林简思索片刻,转头示意苏洛:“你先去把那只虫子捉回来吧,小心不要把它碰伤了。”
苏洛点了点头,放手松开了林简的手臂,迈腿踏进了走廊。他走得很慢很轻,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十秒钟后,他站在了应声虫的背后,盯住了这只仍然在四处乱撞的甲虫,慢慢伸出了右手。苏洛的右手还未罩到甲虫的顶上,那只虫子突然往下一沉避开了他的手掌,而后空中一拐,竟直接绕过了苏洛,朝林简扑去。
应声虫去势极快,不过刹那就扑到了林简面前。林简身体不灵猝不及防,一时木在原地反应不及。那甲虫在半空嗡的一声鸣叫,闪电般俯身下冲,一头撞到了林简鼻梁上。
林简啊的一声大惊失色,挥手就想将甲虫赶走。那应声虫振翅高飞,盘旋着躲开他的手掌,而后悬在半空左拐右转,绕着林简的身体一圈圈的打旋。林简手忙脚乱想要将这虫子捉住,偏偏又身体僵硬反应不灵,连应声虫的翅膀也别想摸着,还险些失去平衡,跌了个狗吃屎。
应声虫绕着林简转了几圈,终于悬在他面前停住。他刚探手要捉,就听到甲虫嗡嗡震动,而后一个声音响彻走廊:“……套用完了?”
林简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觉得这个“套”应该不会是什么天真又纯洁的东西。
那只应声虫缓缓挥动翅膀,从从容容的绕开了林简的手,飞到与他眼睛平齐的地方慢慢盘旋,继续振翅发声: “好吧真是……现在时间哪里够啊?半个小时后我就要去开会。”
什么东西时间不够?
“不要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再说你也要节制一点,哪里有整天就……就这么……”
林简慢慢张大了嘴,他看到对面的苏洛做出了和他一样的表情。甲虫轻巧的一个俯冲,声音再接再厉:“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也有自己的追求。高秘书长说下半年就可能给我升职,现在是关键时间,如果耽误了事情怎么办?”
苏洛艰难的蠕动着嘴唇:“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应声虫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林简声音干哑神情恍惚:“如果察觉到潜在的威胁,它就会发出一些——一些特殊的声音,突然之间吓人一跳,而后趁机逃走6现在看起来,确实……”很有效。
仿佛是要验证林简的解释,那只应声虫翩翩荡荡,越飞越高,最后在走廊的天花板下晃晃悠悠,它窸窸窣窣悬停了一刻,而后翅膀大张,发出了一声嘶哑绵长又饱含情欲的喘息:“啊——你——你——我,我叫就是了,你——你他妈轻点!哎哟……”
这声音低沉沙哑直入耳孔,勾得人心肝都发起痒来,林简惊骇交加猝不及防,登时就觉得脸颊火热耳郭滚烫,冲击之大竟连这附体之身都感同身受起来。他刚想伸手捂脸来个掩耳盗铃,却听应声虫嗡嗡鸣叫,继续发动了油门:“妈的我叫——啊轻点——我叫还不行嘛……殿下殿下殿下!太子殿下万岁!满意了吧?”
这声音绵长响亮,似嗔还喜,响彻了整条走廊。林简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脱口惊呼:“太子?!怎么是太子?”
白林话里话外暗示的那个情人,难道就是现在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东宫储君?太子与皇室助理居然暗地里恋奸情热你侬我侬?就算现在再如何宽容开放,“太子与皇室助理有私”也绝对是个惊世骇俗,足以动摇储位的惊天秘闻。这消息冲击力实在太巨大,以至于林简一瞬间时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转头看向苏洛,却见他也是脸色惨白难以置信。林简心头狂跳,震撼实在无以言表,下意识问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件事?”
苏洛神情恍惚,缓缓摇头:“宫里宫外的传闻只说太子不近女色,但也从没提过他——他这方面的问题……高秘书长明察秋毫,也决不可能毫无……毫无察觉……”
“应声虫一生只能记录一个人的声音,也绝对不会出错。”林简低声道:“除非是有人披着白林的身体和太子上床,否则——”
话音未落,只听到身后一声凄厉尖叫,震耳欲聋,正是白林的声音。而后呼啦一声冷风大作,一个白色模糊的人影从林简背后窜出,一个猛扑落到他面前,林简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又是一声痛苦的尖叫,那人影连滚带爬慌忙后退,逃出几米后倒在地上,像牛一样的连连喘息。林简眯紧了眼睛直视地上这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恍惚之间有了一抹诡异的熟悉感,他心头一跳,脱口叫道:“你是白林?”
地上的人影微微一颤,终于抬起了一张朦朦胧胧的脸。那张脸轮廓非常模糊,但终究还看得出来一点文秀苍白的影子,正是白林。
白林仰头看了林简片刻,哑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林简皱了皱眉头,突然转头望向苏洛:“你看得到白林吗?”
苏洛点了点头:“很模糊,但月光下还能看到一点影子。”
“月光啊。”林简喃喃道。他吐了口气,低头朝白林微微一笑(看上去有点像面部肌肉痉挛):“我是林简。现在是暂时借一借你的身体。”
白林打了个寒颤,死死盯住林简,嘶声道:“你——你是高秘书长派来抓我的吗?我——我的身体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把我怎么了?”
“我没把你怎么样。”林简淡淡道:“高秘书长现在自身尚且管箍不过来,哪里有心情来搜捕你?真正要对付你的人可不在这栋大楼里。白秘书,你背景深厚前途光明,何必要一根藤上把自己吊死呢?”
白林仰头看着他们两个,语气茫然无措:“你……你们什么意思?真正要对付我的又是谁?什么一根藤上挂死?”
林简哼了一声微感不耐,他顺手一指空中盘旋的应声虫,冷声道:“这东西都已经拿出来了,你何必还装糊涂?难道你真要我们来个现场重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