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睡得很沉,梦境之中,周通有种似醒非醒的感觉,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却陷在梦里挣扎不出来。
这个梦很诡异。
天地都是一片灰白色的。
山川崩摧,墙垣坍圮,树木倾倒,尸横遍野,大雨倾盆而至。
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
他跟凌渊站在尸体之中,面对着彼此。
凌渊脸上一点情绪也没有,平静得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那双乌沉沉的眸子里充溢着冷漠。
下一刻,凌渊手中的寒霜刺入周通的心脏,将周通的胸膛洞穿,鲜血顺着刀刃流淌了出来,染红了周通的衣服,他却平静地看着凌渊,那双眸子里无喜也无悲。
梦境到此为止,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在同一时间,凌渊也睁开了眼睛。
两人顿时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几分惊慌,凌渊甚至情绪十分不稳定,胸膛急剧起伏,他忽然猛地坐起来,一扭身按住周通的肩膀,俯视着周通说道:“那不是我。”
“……嗯。”周通笑了笑,说道,“我知道。”
“真的……不是我。”凌渊认真地看着周通,好多话都在急切地涌出来,可却被卡在喉咙里,那里梗得生疼,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万分,“不是我。”
周通情动,看着凌渊认真而又急迫的样子,他的长发倾斜下来,打在自己身侧,贴服在脸颊上的柔软触感几乎挠到了周通心里,周通轻声说:“好了,不过就是个梦而已,你怕什么?”
“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个错事就是把他制造出来。”凌渊沉声说道,“唯一一件错事。”
“看样子他真的很可怕,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不——”凌渊脱口而出,随即一顿,他抿了抿唇,说,“我不怕他,但是……”
“但是什么?”周通看向凌渊,逼视过去的眼神里满是探究。
“但是……”凌渊结结巴巴的但是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他干脆放弃不说,沉默地继续看着周通。
两人四目相对,凌渊看着看着就有了感觉,他慢慢沉下身子,贴近周通,在快要靠近的时候听见周通忽然说道:“你是因为觉着我的气好吃吗?”
凌渊一头雾水,这个是肯定的啊,周通的气的确好吃啊,但是他却没这么说,隐约察觉到这么说的话肯定会出事,所以他遵从本心地说道:“是……可是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周通:“那是因为什么?”
凌渊:“……别人的气我不想吃。”
周通:“所以?”
凌渊:“……”
凌渊被周通逼得不说话了,两人停在十分尴尬的位置,周通的眼睛亮晶晶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打在周通的侧脸上,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庞在今晚变得格外明媚而撩人,凌渊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周通看见他滚动的喉结,忽然凑上前去,轻轻地咬了凌渊的嘴唇一口。
凌渊:“……”
周通双眼弯着,眸子里似乎藏着星子,他望着凌渊,轻声笑起来:“真傻。”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凌渊在心里无声地咆哮了一声,低下头狠狠地咬住周通的嘴唇,就在他忍不住伸手摸进周通衣服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诵经的声音,十几个喇嘛一起诵经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屋内,吵得两人顿时身体一僵。
凌渊眉头皱得死紧,相当不满意地瞪了一眼窗外,恨不得一掌挥出去把那些人全都给杀了,就在这时,有小沙弥敲了门,男孩子清脆的声音传入屋内:“师父,请起来禅坐。”
凌渊一用力,直接将床头的柱子捏出几道裂痕,周通笑得欢快,他喊道:“稍等就来。”
凌渊说:“天还没亮。”
“差不多了。”周通起来理好衣服说道,“佛门圣地。”
“我不信服,心中无佛。”
“那你信什么?”周通开玩笑地问。
“我信你。”凌渊认真地说道。
周通:“……”这木头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说话了?
两人一出门就有小沙弥引着他们去前厅坐禅,前厅里,大日如来摩诃毗卢遮那金象高立于后,右手八福宝轮,左手金刚铃,宝相庄严,气势恢宏。
其下一共盘坐着一十七名高僧,都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口中念诵佛经。
其余佛心较差的则在大殿之外盘腿坐在蒲团上颂念。
天刚蒙蒙亮,点着油灯的室内庄严无比。
周通被请到上座,正正坐在大日如来之下,万众瞩目搞得他局促不安,大弟子行了佛礼之后就看着周通。周通之前旁听过一段佛教课,知道坐禅的最基本姿势,再根据殿内其他僧人的姿势学一学也就能糊弄过去。
至于他念诵的是什么经文,有一篇《大日经》在手,也能凑合对付。
打坐的时候,他就在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实施一下他的计划。
早上的禅定结束之后是早饭时间。
周通他们一出大殿就看到田晓珍打着哈欠过来了,田晓珍迷迷瞪瞪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说道:“师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感觉特别累,头还有点晕。”
“是吗?”周通观田晓珍头顶的气似乎是淡了一点,但是却没什么大碍,像是生病时的表现,他摸了摸田晓珍的额头,烫得很,说,“你发烧了。”
“果然……”田晓珍摸着脸颊,嘀咕道,“我就感觉是发烧,身子绵软无力……师兄,你说这儿能有药吗?”
“没事。”周通说,“我一会儿煮点符水给你喝。”
“好。”田晓珍嘿嘿笑了笑,“我还没喝过这种偏方呢。”
周通叫找人把田晓珍扶回了房间,特地叮嘱田晓珍要好好休息。
结果田晓珍一走,昨夜那个偷东西的女孩就出现了。
周通看她头顶阳气旺盛,有点怀疑田晓珍的病是因为她而起,但也只是一种直觉并没有确凿证据。
女孩见了周通,一双眼睛下挂着黑眼袋,但是整个人都灼灼有神,如同焕然一新,她说道:“大师你好,我叫阿依玛,谢谢你昨日让我看了佛经,高僧果然名不虚传,获益匪浅。”
“哪里。”周通笑着说,“要来吃点东西吗?”
阿依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啊,确实有点饿了。”
阿依玛随着周通进入食堂,一下子就引起了一众人的注意,阿依玛偷盗的事情已经引起了他们的不悦,昨天又在寺庙内跟他们大打出手,都对阿依玛没什么好印象。
阿依玛浑不介意他们的目光,大大方方地随周通落座,在落座的时候还很讲究礼节,看着周通先坐下自己才坐下,周通先动筷子她才跟着动。
这些小细节都没有逃过周通的眼睛,他对阿依玛越来越有好感,吃饭的时候跟她多说了几句话。凌渊面无表情地吃饭,有点小不高兴。
他们两人谈的是佛理,说到后来,几乎是阿依玛一人在说自己对佛经佛理的见解,一众僧人听得如痴如醉,都纷纷望着阿依玛那双灵动的眸子,仿佛在听大师授业讲课,托着饭碗都忘记下筷子。
周通是故意的。
他刻意在众僧侣之间引导阿依玛谈论佛理,正是为了想在他走后,能让阿依玛在这里有一处栖身之地,如果阿依玛改了想法不愿意留在这里,也最起码能得到僧侣们的一些优待。
能者为上,换到哪个圈子都是一样的。
饭吃到一半,外面却忽然传来了吵闹声,大弟子闻言赶出门去,见到两个弟子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便问道:“怎么了?”
“洛萨师傅。”那僧侣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奔跑过来的,他拉住大弟子洛萨的袖子喊道,“快去看看扎巴,他他他——”
“他怎么了?”洛萨要冷静得多,他问向另一个人,“扎巴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