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工作完毕,郭燕关了电脑,这才看见手头放在桌子上的咖啡,伸手一摸,感觉已经有些凉了,她有些胃寒,不敢太多饮凉的东西,便端着杯子站起来,往茶水间走。
这个时侯已经快下班了,许多人都放松下来,几个小菜鸟正围在里面叽叽喳喳,郭燕从外面经过,便听到她们正在议论中原市刚刚发生的特大交通事故,一个个小声里压抑着兴奋,好像生怕别人听到似的。
“我听说那通爆料电话直接被总编接过去了,还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中原市那些市领导全都参加宴会去了,喝的醉醺醺的没一个人到现场,哎你说这种新闻要是出来,那这些当官的岂不是都倒大霉了?”
“什么倒大霉啊,这种事总编肯定不会让发出去的你傻啊!咱们省正在争先进,这个时侯谁敢闹事,捂还来不及,要是再让老百姓知道了,谁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郭燕便轻咳了一声,里面正说话的立即鸟散,郭燕伸手叫住一个,随口问道:“中原出什么事了?”
那小菜鸟因为乱嚼舌头根子被逮到,正吓得不轻,听她这么一问,好像好有些兴趣,当即讨好般捡了重要的跟她说了一遍。
原来是刚才不久前时候编辑部接到一则爆料的电话,说是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在中原市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截至目前已经死了5个人,伤了10个,其中14个重伤,还有6人下落不明,若不是当时出现的一群好心人以及随后赶来的交运局众人救助及时,怕是死伤更多。一个小时后警察和救护车赶到,而中原市市委、市政府却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才赶到现场,据说当时不少人都是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稳,听那爆料人说,他们当时是因为参加一个地产业主的“温锅宴”才喝成这样的。
郭燕略作思索,想到刚才总编的脸色,立即不动声色地问到:“那总编说什么了没?”
小菜鸟立即摇摇头:“好像没有,只听说因为当时救援的好心人里面有我们省报的记者,被爆料人看到了,所以才打电话给的我们。”
“我们的记者?”
“是乔老大他们。”
郭燕轻轻眯了眯眼,点头道:“行,我知道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传了,再让我听到,你就不用干了,直接回家。”
那小菜鸟立即被吓得都快哭出来了,郭燕漠然地从她身边走过,看也没看。
这些刚毕业的小菜鸟,不经历过这些根本就不知道,有时候说错一句话,都能断送了全部前程,还是傻啊……她摇摇头,将杯中咖啡全数倒掉,却不知道,这件被她当做笑话般听入耳中烂在肚子里的事,却最终成了她前程的催命索。
11月14日的海北日报,一经发出,便立即轰动了全省。
郭燕早上刚一进报社就被总编叫了过去,一进办公室,便看到校核、拼版等程序的七八个相关负责人全部都在,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甩过来一份报纸。
“都擦亮眼睛看看,到底是在谁那儿出的错,行啊都,我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吃里扒外给我添堵的是吧?”
郭燕立即拿过甩到她身上的报纸,匆匆扫了一眼封面便打开了第二版,这一眼下去,一颗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差点儿就蹦出了胸腔——
为什么上面的内容,和昨晚自己检查排版时的不一样?
她快速翻了一下,只见在这份报纸的第二版上,一张整整占了半个版面的大幅黑白照片直击人脑。而文字从照片下面开始,连到下一版上,期间便又插|入三幅照片。最上面那一副照的是一起交通事故的现场,用的是俯视的角度,从上向下看去,是辆翻下山的长途客车,仅仅一张不着色的黑白照片就已经显示出现场的惨烈,而在离镜头稍近的地方,一个中年人正背着一位比他还高的年轻受难乘客手脚并用地爬上来,眉眼虽远,却也能一眼看清人的五官。
接下来的三幅照片里,一张还是那中年人,这次则是他的特写,此时身上都是泥水,先爬上来的右脚上鞋已经丢了,脸上沾得全是血,冻得脸都是青的,而他怀里还紧紧揽着个孩子,看上去也好似没了呼吸。
下面的一张则是中景,事故发生地的路面上已经停了不少辆轿车,而中原市的市委书记和市长正醉醺醺地坐在车子里,其他领导正在零零落落地指挥救援。
而第三幅照片,却是一张礼金单——便正是昨天中午在帝豪大酒店的“温锅宴”上,收受的全部礼金情况!纵观这张单子,非但每个送礼人的名字写的一清二楚,那礼金栏内,基本上都是十万打底,还有很多都超过了五十万,甚至最高达到了三百万,数额之大,简直令人发指!
随后,报纸又整整用了一版来报道事件的经过,可不就是昨天晚上那小实习生嘴里的中原市特大交通事故!上面非但严厉谴责了中原市领导干部的渎职,指出了他们当时参加宴会的性质,更是直接以最犀利的语言问责省委选拔干部的失职。
匆匆扫了一边,郭燕立即抬起头问到:“报纸都收回来没?”
一听到这句话,总编的脸更黑了,她便明白过来,想必是收不回来了。
见所有人都看完了,总编使劲儿甩了甩报纸,恨声道:“关于这件事省委秘书长今天早上已经打电话来问过了,这事捂不住了,中原那边直接把中纪|委都惊动了,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来我们这边调查情况,现在我就问一句,这东西到底是谁放出去的?”
底下人立即面面相觑。
郭燕想了想,她看的时候还不是这些,那说明稿子是在后面的程序上被换的,当即便要张口,谁知排在她后面的铸字部的主管却率先发了言:“我一早上就看到这报纸了,刚才也问过昨晚负责铸字的,他说发给他的时候,就是这种东西。”
“发给他的时候就是这样?”总编火气立即又蹿了上来:“我要你干什么吃的?发过去什么你就给我弄什么,为什么不仔细看看!”
那铸字部的主管便立即闭了嘴,屁也不敢放地碎步退了回去。
总编的视线便又向前移到了郭燕处,后者被他这么一看,立即打了个哆嗦,当即辩解道:“头儿,我,我昨晚排版的时候,真的不是这个内容啊!”
问题立即就明了了。
也就是说,这事不是郭燕这边干的,就是铸字部这边做的。
“把邮件都给我翻出来,看看到底是谁干的!”
经过海北省日报的报道,虽然之后报纸被大量收回,消息却还是走漏了出去。这件交通事故瞒都瞒不住,仅仅一天不到,便上了各处新闻头条,便连当天的央视新闻联播,也报道了这件事。
下落不明的几个人最终被全部找到,而结果显示出了6死29伤的数据,也因此达到了特大交通事故上报的底线,便直接由交警总队上报到了中央的公安部交通管理局,并已由公安部派人下来进行调查。因着那张被印在省报上数额巨大的礼单,整个中原市一夜之间就出名了,与公安部一同下来的,还有中纪委的同志,这次竟是直接越过了省纪委,其背后所隐含的意思,更是发人深思。
而随着这些一同出名的,便是照片上的另外一个背着受难者往上爬的中年人,网民的力量是伟大的,报纸发下不到一个小时,这人便已被人肉搜索了出来——江口市市委组织部部长宋启文,这次本是出差来中原办事,却在路上碰上了这样的事,这位将近五十岁的部长在连续两个小时的救助后,当天便因疲劳过度而被送进了医院。
而后他的生平与事迹也被渐渐扒出来,在网民纷纷感慨谩骂中原市一众蛀虫的时候,宋启文的事迹,终于给他们心上,带来一点点暖意。
很快便有中原市的网民在网上发布了组织去医院慰问宋启文的倡议书,而后更是有人曝光了写给中央和省委组织部的联名信——他们希望,自己的家乡,能够有这样一个好书记。
而在中原市靠近飞机场的酒店里,拿着最新有关桓妧行踪照片的袁弈臣,看着手头上新出的报纸与网上的各项讨论,指甲紧紧嵌入掌心,眼圈都红了。
殊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梁旭博,拿着手机,亦铁青着一张脸,直接将电话打到了桓妧的手机上,不待对方说话,便已沙哑着嗓子冷声问到:“我就问你一句话,这起交通事故,6条人命,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听这语气,仿佛只要桓妧回答一个“是”字,他就能生吃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千万表喷我说为毛桓妧明明知道会出事却不救这死的六个人,反而利用了他们的死亡来闹事,她不是救世主,人的命天注定,该是什么样的,她其实最尊重的还是规律,只要不是需要,她都尽力不愿意改变外人的生命路线,否则再出来个钟书远那样的事,因为她的插手而被改变了命运成为了她的任务人,那还不会累死?
☆、第77章 chapter34.
接到电话的桓妧先是一愣,片刻的空白后,梁旭博透过听筒听到她一声冷笑:“你脑子被门夹了?”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句明显不在重点却夹着讥讽的反问,梁旭博翻腾的一颗心,竟奇迹般放了下来。
——只要不是她故意做的,那就好,否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有梁旭博自己知道,他看似强硬的质问下,不过是某种程度的色厉内荏罢了。
冷静下来的梁旭博重新将思路拉回到了点子上,立即转开这个话题:“那接下来还要继续吗?”
那头的桓妧顿了顿,很快便做了答复:“当然,否则之前的那些阵仗,都白做了,既然现在因为这件事中原的市委书记和市长都落马了,那就撇过他们,不过需要处理的,别忘了,还有才贸地产。”
桓妧安排这一出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退路,毕竟那起发生在环市公路上的车祸,她无法对任何人解释——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她是早就提前预知了,这起事故的发生。
所以从最开始,她便给自己安排了另一条用来混淆视线的路子——便是之前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铺垫的,针对才贸地产的扣车事故。而这也是她让梁旭博通知宋启文和省报安排记者那个时间段必须到中原市的原因。
才贸地产那几批被扣下的建材在当晚便被马文峰的人换了,楼板换成了空心的,水泥也换做最劣质的,这种东西用来盖楼,根本用不了多大的冲击,楼房就能像豆腐渣一般轻易的碎裂倒塌。照着桓妧的说法,她原本的计划中是让宋启文和记者在那个时间进去中原市,只因明珠花园当初选址的时候为了交通便利,正坐落在距市内几条主干道不远的地方,既不会受到太大的噪音干扰,又是四通八达,才贸地产在这个项目上简直费尽了心思,而从中晋一级公路进入的车子,势必会经过那里。
桓妧很早便告诉梁旭博,她想制造的,是一起在建楼房倒塌事故,五点,正是下班之前,路上车子行人并不算很多,并且那个时段建楼的工人已经被全部支开,行人带和非机动车辆带也被马文峰找人借由修路而堵上绕道行走,因此若是这么一倒,只要掌握好方向,那么首先压到的便是向着公路一侧的绿化带,而楼体倒塌时落下的碎石钢筋,虽然会破坏不少交通,甚至很可能压到正在行驶的车子,但绝对不会出现死亡——这也是当初梁旭博会答应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剩下的套路便于之前宋启文和省报的动作不谋而合,救人,报道,曝光,并将消息迅速席卷到全省,而与此同时,扳倒才贸地产公司,拉中原市的党政一把手下马。
因此,不管他信不信,赶在四点半发生在中晋公路上的车祸,是一起意外。
只要她不承认,哪怕他再怀疑,也找不到证据,所以尽管可以保留意见,但眼下,他只有相信。
一切被安排地十分妥当,若说真有什么是超出预料的,那可能就是由于宋启文的救助及时,死亡的人数由原本的8人,减少了2个。而车祸这出“意外”发生后,只因宋启文在救助的第一时间便让司机打电话给梁旭博告知了他无法正点到达市里的情况,桓妧同一时间接到消息,这才“被迫”停下了原本的计划。
两条线,一明一暗,天衣无缝。
“而接下来……既然之前宋启文他们已经参与了,那接下来就不用他们再掺和,省得别人起疑,中纪委和公安部不都已经派人下来了吗,正好,那就让他们来担当这起新建楼房倒塌案的目击证人好了。”
梁旭博听着桓妧用事不关己的冷漠声音,依旧有条不紊地借由意外继续安排接下来的事,双目呈现放空的状态,也不知有没有在听,直到最后桓妧挂了电话,他始终再没说一句话。
拿着手机的梁旭博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盯着市政府楼下的马路一动不动,也不知多久,才忽然转了转眼球,自嘲一笑——其实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她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相信是她做的吗?
他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