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
阮婉动了动唇,事实上,她有很多话想要问眼前的少女,比如说“你之后去了哪里”,比如说“你为什么没有去我给你的地址?”,比如说“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比如说……她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可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却……
什么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又或者是……
面前的巧巧眼中分明写满了——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
“婉婉……”
余巧巧微微怔忪,不见的时候倒还好,起码可以努力抑制自己的想念。见面了才意识到,她们真的已经有许久没见了。
很久很久。
而且,她们也都变了……
婉婉还是那么漂亮,不,比过去更漂亮了,而她自己……
现在看来一定很憔悴吧?
余巧巧注视着眼前人围在脖上的那条一看就很暖和的围巾以及她身上穿着的红色厚大衣,突然觉得更冷了,身上那原本就抵挡不住寒冷的白色棉袄仿若化为了纸片,已经被呼啸的北风撕裂开了道道口子,它们肆无忌惮地顺着这缝隙钻进去,让她整个人几乎都冻僵在原地。
余巧巧注视着眼前人脚下踏着的那双直至膝盖的黑色长靴,下意识低头,注视着自己脚上穿着的既老旧又不太合脚的运动鞋,无意识地瑟缩了下脚,后退了半步。
“巧巧!”
阮婉不知道眼前人为什么后退,只是下意识地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余巧巧回过神来,嘴唇也是嗫嚅了几下,最后轻声说;“我先……跟老板请个假。”说话间,她微动了下手,将自己满是裂口的手指头从那柔软嫩滑的手掌中抽出。
“……嗯。”阮婉鼻子一酸,重重地点了下头。
余巧巧工作饭店的老板不太好说话,她很是恳求了一番后,对方才勉强答应让她请一个上午的假。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的阮婉眼看着余巧巧被刁难,好几次都差点直接冲了上去,却到底……忍住了。不是胆小怕事,而是担心这样做会给余巧巧带来麻烦,会让她更为……难堪。
她不是傻子,又因为上辈子的经历而非常善于察言观色,又何尝没看出许久不见的巧巧在面对自己时展现出的那丝不自然以及瑟缩。她不想伤害巧巧的,一分一毫都不想,可相遇是这样突然又是这样仓促,以至于她连最基本的准备时间都没有。
请完假后,余巧巧带着两人去了她现在住的屋子。
也许是因为有了缓冲时间,推开门时,余巧巧回头开玩笑似的对阮婉说:“说起来,你应该还没见过这么糟糕的屋子吧?”
“……”阮婉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做回应,然而,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真的是一间非常糟糕的屋子,小到了极点,一张床一张桌子就已经将它塞满。墙斑斑驳驳,破旧异常,好像下一秒就会不堪重负地倒塌——只能庆幸这里天气干燥,否则也许会出现众多的霉点也说不定。地板同样如此。屋里唯二的两件家具都残破到随时可能散架。
余巧巧等两人进屋后,关上门走过来,略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只有一张椅子。”
杜锦年摇头说:“没关系,我站着就可以。”
余巧巧抬头看他:“说起来,之前的事情我还没跟你道谢。”
“没关系的。”杜锦年温和地笑了笑,“阿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不用太客气。”
“……嗯。”余巧巧点了下头,坐在了自己的床上,目光重又落在阮婉的身上,落在后者身边那只即使擦干净了依旧显得很脏的椅子上,说,“婉婉,你怎么不坐?”说话间,她双手抓紧自屋子的前主人那里继承来的油腻腻又黑漆漆的被褥床单,目光有一瞬间变得很尖锐。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阮婉注意到了,于是,她立即就坐了下来。
椅子在她身下嘎吱作响。
屋中一片静寂。
第124章 一点意外
这种令人窒息的尴尬感,身为当事者的两人,远没有身为旁观者的杜锦年感受那么清楚。这或许是因为,相对而坐的两名少女,某种意义上说都沉浸在了各自的思绪中,难以自拔。
杜锦年虽然觉得有些许不自在,却也明白莽撞地打破这种氛围是绝对不该做的事。
最终,是余巧巧最先打破了这沉默,她问阮婉说——
“你现在在这里读书?”
“……嗯。”阮婉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轻点了下头。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谈这个话题,因为她觉得,读书这件事……也许是不该触碰的雷点。
余巧巧勾了下嘴角:“从初中的时候起,你就说将来一定要这里读书,总算是达成所愿了,真好。你现在读的,是你一直想进的那所大学吗?”
阮婉再次轻轻点头。
“是么……”余巧巧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冻疮和裂口的手,又问,“婷婷呢?她也在这里?”
“不。”阮婉摇头,“她在别的城市。”她顿了下,说,“她如果知道我见到了你,一定很高兴。”
回应她的,是余巧巧片刻后给予她的一声轻“嗯”。
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此刻正面临着无话可说的窘境。
担心一不小心就伤害到对方的阮婉不敢随意发问,她已经在巧巧的眼中看到了经历折磨后才会出现的破碎之色,又如何忍心让她再二再三地露出这种眼神呢?
而余巧巧,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因为……
差距太大了啊。
明明只是两年未见而已,她们之间的差别却宛如天地。
婉婉达成心愿,进入了梦寐以求的一流大学,接受着最好的教育。面容美丽衣着精致,身边还跟着极为相配的男友,未来怎么看都是一条坦荡大路,简直像是“人生赢家”的标准模板。
她呢?
噩梦之后是接连的噩梦,好不容易才从那噩梦中逃出生天,却也只能沦落街头。面容憔悴,身体消瘦,衣着破旧,形单影只,未来更被一片迷雾笼罩,肉眼可见之处都是一片泥泞。她艰难行走于其间,不知还要再走多久。
对,她们是朋友。
很好的朋友。
可是,维持友谊的最基本要素是“平等”。固然,在婉婉看来可能她们依旧是平等的;固然,她依旧努力地想让自己的心情回到过去;可是……她们真的已经不再站在同一位置了啊。
她不想提自己这两年来的遭遇,因为那是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捅刀。
她也不想回忆过去,因为那只会让她更为痛苦——过于纯洁阳光的过去,对现在的她来说,与毒药无异。
所以,她该对婉婉说些什么呢?
这间房子是怎么艰难才租到的?
那份看来不怎么好的工作是怎么找到的?
洗碗的时候该怎么洗才更加干净?
怎样可以努力避免一些客人的恶意骚扰?
如何在繁忙工作间稍微偷一个懒?
……
呵,就算她愿意说,婉婉也愿意听,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