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梁和于氏送到了门前,转回来却责备宁清和宁婉,“毕竟是你们的三奶奶,你们怎么不站起来说话!”
宁清就赶紧道:“我看婉儿不理他,就也没起来。”
宁婉说不出再多的话,只在嘴边冷冷地一笑,比刚刚三奶奶脸上的不屑还要深重,摆明了就是看不起这个长辈。
宁梁和于氏平日里教导孩子,家里来了客人一定要起身叫一声的,特别是长辈,更要恭敬。现在见宁婉如此神情,有心责备她,却又想到了昨日在郭家宁婉便对着三叔十分不屑,可是她却因此而将钱和鸡蛋都要了回来。
平心而论,三叔平日里是有些不对,至于三婶娘就更过份,只是宁梁和于氏都受他们欺负惯了,早没有反抗的心思,现在见三叔和三婶娘吃瘪,虽然觉得女儿是无礼,但心里也未免没有一种轻快。
再想到宁婉才受了伤,又发了几天烧,于是两个相互看一眼,宁梁就摇摇头,息事宁人地道:“我们先吃饭吧。”
宁婉却转身在被窝里拿出四个鸡蛋要去厨房,大家才明白了,宁梁和于氏才知道幺女竟有这样深的心思,却拦住道:“你伤还没好,让你二姐去做吧。”
宁婉就把鸡蛋给了二姐,宁清见了鸡蛋,也早高兴了,赶紧下炕到灶上添了一把柴,将四个鸡蛋煮熟了,只一会儿工夫就端了回来。
于氏就拿了一个给了宁清,剩下的三个都放在了宁婉面前。
宁婉看着这鸡蛋,心里不禁感慨,这东西又算什么呢,货郎到三家村收,两个鸡蛋才给一个钱,到了镇里一个钱一个,再到了县里,大约三五个钱一个,可就是这个价,富贵人家也没有人爱吃,甚至就是比鸡蛋贵上十倍了鸽子蛋,加了许多调味料卤好了,那时自己也最多尝上一个而已。
但是,就在眼下的三家村,鸡蛋可是大家平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说是自己现在看了,口中也生出了许多津液,竟然十分地馋这鸡蛋。
三家村地处偏僻,但是却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地多人少,就是人口最多的郭家也能吃得饱饭,想来当年老祖宗们挑中了这里就是因为如此吧。
但是每家田里的粮交了税剩下的虽然够吃了,可是再多也多不出许多,而且这里种的高粱又不值钱,三家村地处半山,道路犹为难行,运费就要占很大一块,不如留下养几只鸡,再喂一头猪。
猪喂了一年卖出去就一笔钱,农家都指望着这钱办大事,就如大姐宁贤出嫁时的嫁妆,就是家里几年卖猪的钱置办的。自大姐出嫁这几年时间,家里每年都养两头猪,又攒下八贯多钱,正要为二姐办嫁妆。
至于养鸡下的蛋,却是用来换日常用度的。家里用的针头线脑、布匹棉花、铁锅农具、酱油盐巴,都是靠一个个攒下来的鸡蛋。除非极小的孩子,或者遇到了生病、坐月子之类的情况才会做几个鸡蛋,平日里根本舍不得自家吃。
于氏过日子精细,只是逢年过节才拿出几个鸡蛋做菜,再就是谁过生日煮上两个,平日里宁清和宁婉也是吃不到的。
因此宁清拿了鸡蛋,急忙剥了皮,小口小口地咬着吃了,那神情说不出的陶醉。
宁婉也剥了一只鸡蛋的皮,却直接塞到了于氏的手中,她说话还是不成,只手示意,“娘,你吃!”
于氏不接,笑呵呵地说:“娘是大人,吃什么鸡蛋,你自己吃吧!”
宁婉却不肯,一定把鸡蛋给娘,又指着娘的肚子,娘平时身子骨儿就弱,又怀了孩子,在她的梦中小产了,虽然是累的,但身子骨儿也着实差,正要吃些好的。
宁梁也在一旁劝道:“婉儿她娘,你就吃了吧。也不是给你吃,是给肚子里的孩子吃呢。”
于氏听了就接过鸡蛋,却掰成两半,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却塞进了丈夫的嘴里,“大家一起吃。”
宁梁被她弄得措手不及,口里含着半个鸡蛋,却不肯咽,似乎他若吃了这半个鸡蛋,就会多浪费一般,可是又不能吐出来,犹豫了半晌才咽下去。
宁婉就笑了,手里又剥了个鸡蛋,也是一分为二,塞给娘半个,爹半个。娘固然要养身子,可是爹也一样。他本就非大伯那样强壮的农家汉子,而家里的事情一件件地都压在身上,后来得了痨病,其实还不是又累又吃不好?
爹和娘这一次坚决不要了,可是宁婉更坚定,她眼下又小,正是可以撒娇的年龄,凑到爹娘身边,学着娘刚刚的样子,把鸡蛋硬塞到他们口中,才回了自己的位子。
这时爹娘都异口同声地道:“剩下这一个你自己吃吧。”
宁婉点点头,她亦知道自己若是不吃,爹娘再不肯答应的。不管是梦中还是现在,她都好久没吃鸡蛋了,可是现在再尝起来,发现自家的鸡蛋竟是人间美味!
再接着把那碗面条也分成四份,只是两块鸡肉终究还是宁婉一块,宁清一块,于氏怎么也不肯碰的。
家里平日舍不得吃鸡蛋,但是这二十个鸡蛋却是外面来的,因此于氏也没有拦着宁婉日日吃。中间拴儿又来了两次,自然什么也没得到。引得三奶奶在村里到处说,“于氏也太小气了,婉儿伤成了那样,连个蛋羹也舍不得给孩子吃。”
话是宁清出门带回来的,这时宁婉已经能说话了,只是声音还十分地沙哑,见娘脸色变了,就笑着说:“谁爱乱说就说去,我们吃没吃到肚子里难道还要告诉她?”
三家村还有一个坏风俗,那就是一家有什么事,全村都知道。
又生宁清的气,娘明明有身孕了,怎么还把这话传回来,除了惹娘更生气,哪里还有别的用处?
就听宁清气愤地说:“我就向大家说了,婉儿在家里天天吃鸡蛋呢!”